杨柳依依卷一九六

　　从教务处出来时天色已晚，唐建宇再次婉拒了校方让他去高中执教的建议，“不去高中部也行，要不初一数学先放一放，给你个毕业班带带。”梁主任一直的表情说明这是他的最低要求。坐在对面的唐建宇十指交叉，握紧又松开，道：“感谢学校重用，不过我早向年级主任汇报过，这两年我想多点时间，集中精力，早日把博士拿下来，日后也能更好的为学校服务。”

　　梁主任舔舔干涩的嘴唇，默默地点点头，“这样想也是不错。学校也确实需要年轻的中坚力量。年轻教师现在还是以学士和硕士为主，上上下下也就我跟校长三四个博士！学历不硬气，一路评职称也有困难的。”梁主任放松下来，依靠在红木沙发上，笑道：“你们这一代快点成长起来！上次市里教育局组织了去澳大利亚兄弟城市的交流团，人家市里的中学团队朝气蓬勃，啊哟，看看我们几个老妖怪……”说着直摆手，兀自大笑起来。

　　“我们要做就做乡镇级中学里最好的学校！好地区的孩子自然是不愁教育资源，他们打破头的要进好学校也是因为他们有的选，而我们的孩子上升渠道太窄了！我们的教育班子要为他们看好这道门，铺平这条路……”梁主任说得动情起来，两眼放着光，唐建宇深有感触地点点头，老梁拍拍年轻人的肩膀，“给你时间好好提升，但是快点，学校看着你们呢！”“嗳。”唐建宇诚恳地应下来。

　　渐次有灯光亮起来，抬眼看向落日方向，学校旁边那废弃已久的陈旧厂房在彩霞里有最漆黑的轮廓，颇有浓艳颓废的工业美感。唐建宇回味着梁主任的话，很难把刚刚情绪激昂的他和搞婚外恋的那个人联系起来。

　　唐建宇发了一会儿呆，往高中部行政楼后面去，他的车停在那里。北门的门卫认得唐建宇的车，打了个招呼就打开了新换的电动收缩门。后视镜里可以看见捧着饭盒，站在校外苦等已久的妇人。从公寓到学校北门，步行最多二十分钟，这是他这段时间选择开车的原因。

　　往小区转入的巷子口居然还有个人在等他，唐建宇拿出挎包，锁好车门，解开第一颗扣子一脸疑惑地往路灯下的人走去，那人本是蹲着，一见唐建宇就站起来迎上去，“唐老师。”唐建宇看着一脸愁苦的少年，微笑道：“怎么蹲在这里？”“我在等你。”唐建宇点头问什么事，王曦闭上依旧很大的眼睛，很快又睁开问：“唐老师，你是不是被我妈给堵住了？”

　　少年凌乱的头发，清澈的眸子带着不和谐的羞耻，痛苦地看着对面的老师。唐建宇垂眼说道：“没有，回来晚是教导处开会。”王曦当然不信，“不可能，我看着她涂脂抹粉抱了饭盒出去的。”唐建宇抿嘴对少年笑，“真的没有，别对妈妈有成见。你中考就在眼前，不要胡思乱想。”少年一拳垂在路灯杆上，叹息道：“太丢人了！现在学校里都说，我妈想找你给我做后爸！可是……是我连累了你，唐老师，对不起。”

　　唐建宇扬扬眉毛，不接少年的话问：“吃饭了，老师有点饿了。”王曦一愣，伸手指着前面的面点说，“我请您吃馄饨面吧！”唐建宇利落地说了个“走。”少年迈开脚步，脸上才看出点笑意。这几年镇上的小吃店快速膨胀，面点店被分走了不少生意，但倚靠过硬的口味和老板的经营有方，虽然店面没有扩展，生意依旧是生生不息。

　　新煮的馄饨面烫极了，在暮春温暖的空气里也能腾出淡淡的白汽。老板给少年端来一小碟糖醋蒜头，“刚腌出来的，帮爷爷尝尝味道是不是足够了。”王曦冲唐建宇笑一下，用手捻了一瓣，轻轻咬了一半，“咕吱咕吱”嚼着细细品味，抬头回话，“没什么酸味，太甜了！”老板叫一声不好，嘀咕道：“还是要用山西的醋……”

　　见两人这般熟稔，唐建宇不禁问道：“常在这里啊？”王曦撇撇嘴，“嗯，我妈要上班，没时间做饭。她本来也不想做。”唐建宇没再接话，挑起一筷子面，猪油混着黑胡椒的香味立刻蔓延开来，王曦微微笑，接着说：“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唐建宇送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少年喝一口汤说：“这里是我跟娇娇姐一起吃饭的地方。”唐建宇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石娇娇，顺口问道：“你们还有联系啊？”

　　王曦放下筷子摇摇头，“没有，我很想她。”唐建宇看着少年，少年的大眼睛蒙着雾气，“天冷的时候，学习不顺利的时候，我妈乱发脾气的时候……她还打过我呢！可是我好想她。”唐建宇长臂穿过桌面，揉揉少年的蓬乱而干爽的头发，道：“那就给她打个电话吧。”没想到王曦立刻拒绝，“决不！我要好好学习，考去她的学校！所以唐老师你别担心我的成绩，无论怎么样我自己都会努力的！”唐建宇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也没听您说要上厕所啊？”面对已经结完账的事实，王曦的表情跟那时候石娇娇的表情一模一样，老板哈哈大笑，“这小子跟他姐姐太像，两人一样憨！”王曦无言地看着老板，老板拿起一个小碟子敲敲，“不是来添糖蒜的时候嘛！”唐建宇抿嘴笑笑，跟老板道别，拍拍王曦的肩，说：“回去吧，什么事都不要多想，管好学习就行。”王曦抓抓头，充满信任地笑起来。

　　天完全黑了，公寓里不开灯就黑得什么都看不见。告别王曦之后，唐建宇心里一直怪怪的，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能肯定的是，跟王曦妈妈的纠缠没有一点关系。唐建宇打开灯放下挎包，将手表解下放在餐桌上，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愣，最终起身决定先去洗澡。

　　人工河上吹来的风鼓动着百叶窗的拉绳，一下下在客房里敲出规律的声响。唐建宇备好课正在看书，听得心烦了就从椅子上起身去关窗户。他推开客房的门，晦暗的空间一股强烈的空气流动穿过他的身体，　“我很想她。”王曦少年独有的干净嗓音散在夜色里。他立在门框里，忽然心里一片清明，他不仅知道了自己为什么感觉奇怪，也明白了从前石娇娇总是说的“唐老师你好香啊！”

　　这空荡的石娇娇睡过一夜的房间里，弥散着只有在石娇娇身边时，才会闻到的，好闻气味。

　　唐建宇心情愉快地回到房间，决定将手头的资料多看一章节。手机的屏幕在他眼皮子下暗下去，很明显有刚刚到的电话或消息。唐建宇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是王曦妈妈，她先打了电话来，见没人接又发了短信，大意是很遗憾没有见过唐建宇，最重要的是她说明天还要继续送饭。唐建宇看着手机，暗想：看来回避不是办法。

　　看了一节早读课，就空闲了早上第一节，唐建宇早晨连着站了三个班的课，“这谁排的课，我真要反应反应了！”唐建宇捶着后腰，佯怒地看着参与排课，现在已经升作初一年级组组长的赵老师，温和的中年女老师理着手里的作业，笑道：“接受批评，下次一定注意，爱护小同志，哈哈！”唐建宇看着今年新来实习的小青年，羞赧地回：“我再不能算小同志了。”

　　“快往北门走，一起吃午饭，”后面加个笑脸的符号，是邵文语刚刚发来的信息。唐建宇收拾下东西，跟同事们打了招呼就出门去。还没到北门，就看见邵文语站在传达室门外，酒红色的真丝长裙罩着黑色薄衫，双手背在身后，冲唐建宇甜甜地笑。唐建宇微笑迎上去，问：“邵总怎么有空过来？”邵文语觑着唐建宇，落在他后面，道：“你说呢？”

　　两人穿过传达室，唐建宇签收了包裹，对保安说：“我先放这儿，吃完饭回来再拿。”“好的，唐老师。”走上街道，两人默契地往常吃的小餐馆走，唐建宇问：“是不是又来动校服脑筋了？”邵文语瘪瘪嘴，“就你聪明！我就不能来看你么？”唐建宇知道自己说中了，笑道：“你这么多业务，能不能别盯着学生校服口袋里几个钱。”邵文语被气乐了，戳了下唐建宇的肩膀，“少给我胡说，我就来维护维护客户感情，真是！”唐建宇不禁笑起来，

　　正说笑着，一个女声怯怯地叫了一句“唐老师”，抬眼一看，正是抱着饭盒的王曦妈妈。唐建宇从没想过她会中午给自己送饭来，一时愣住了。“这……”王曦妈妈的注意力完全在打眼的邵文语身上。唐建宇大脑快速转动着，他不是没想过让邵文语来帮忙挡学生母亲这颗雷，可他又深知他们之间微妙的界限，实在不宜为这种事开口。现在偶然遇上，场面虽然尴尬，但对自己无疑是有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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