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卷二零三

　　“你现在忙着教书带学生，还要为了博士到处发文，顾不顾得过来？”杜老把唐建宇带来的实验报告先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抬眼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唐建宇抿嘴笑笑，回：“学校领导对我考博也比较支持，教学任务不重，我自己合理分配时间就可以了。”杜老闻言摸摸头顶，又说：“实验室里建模、跟项目这些你丢不下，数学这东西，跟所有学科一样，稍稍一撂手就生疏了。”唐建宇搓搓手，暗想自己已经很久没时间去大学小组里活动了，对老师的敲打只能顺从地认错。

　　杜老说着起身走到宽大的落地窗前，外面是师母精心打理的小花园，晚开的大丽花鲜艳缤纷。花园之外，红白相间的围墙隔着路边高大的树木，树的背景是碧蓝的天和膨大的高积云，满目极好的夏日风光。

　　“我已经折了个好学生了，他本来在数学领域会很有建树。”唐建宇知道老师说的是弃学从商的张堃，遗憾地点点头，“师兄确实可惜。”杜老看够了风景，转过身来，一声喟叹：“建宇啊，不是老师多事，那小镇上的中学不适合你，*******啊！”唐建宇咬咬嘴低下头，没有接话。

　　“你有天赋又富于热情，家庭环境优渥而稳定，可以在学术的路上走得很远。就算你放不下教书这件事，等资历上去了，大家给你一推荐，大学讲师、副教授甚至教授都不成问题，这不都是教书嘛！况且这才是跟你匹配的，长远的道路。”唐建宇嘴上“是是”地应和着，可杜老知道他的心里是没有一点松动的，不由得讲话又加重一层，“如今看起来是坚守前线做贡献，其实你明白这是在逃避社会责任，你知道现在特殊领域培养一个高精尖人才要付出多大代价！”

　　“可是老师，基础教育也是培养的一部分，没有种子怎么开花呢？”

　　一直到星辰闪烁，唐建宇才从杜老家告别，手里抱着师母送给唐母的栀子花盆栽，“阿宇，这花味道甜最容易招小虫子，让你妈妈注意点。”唐建宇点点头，“那老师，师娘，我先回去了。”杜老上前摸摸青年的肩膀，“去吧，代我向陶老头问好，路上开车当心。”“嗳。”黑色车子快速融入夜幕里，黄色的车尾灯闪烁着消失在路口。

　　杜师母拍拍还在张望着的丈夫，“进屋吧。”杜老没有说话，师母松下肩膀陪在一边，一起看着远处弯曲的树的剪影。“这孩子真是轴，跟他爸爸一时置气，竟打算一条路走到黑了！”师母叹，杜老摇摇头，师母又疏导道：“你也别太揪心，劝不过来就算了。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能管得了多少，还有几个听你这个老师的话呀！”“不不不。”杜老连连摆手，笑着往屋里走，“我高兴，我为还有建宇这样的学生高兴。”

　　夏日一场暴雨之后，天空放晴，世界焕然一新。空气里蒸腾着泥土的清新味道，路边的夹竹桃上坠着饱满闪烁的水珠，风吹过娇艳的花朵时摇落了许多，掉进涓涓汇入下水口的细流，濡湿的麦冬草上有傻乎乎的蛤蟆爬过……石娇娇淋湿的头发就快要干了，她背着包，右手拎着从店里打包的晚餐，左手提着还在滴水的帆布鞋，赤脚轻快地走在通往学校，铺着红绿相间石砖的人行道上。

　　头顶有飞机悠闲地飞过，在雨后初霁的天空留下白白的痕迹，像神仙的脚印。石娇娇走了几步，看看身边没人，神秘兮兮地把手提袋放在路边还没晒干的长椅上，小心翼翼地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干燥的信封，信封的一头冒出一沓齐刷刷的钱，石娇娇把它们捂在鼻子上深深地闻，上面竟然隐约有叉烧的气味。没有人分享石娇娇也喜难自胜，仰头大笑，“哈哈，明天就要回家啦，带着这把钱回家咯！”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石娇娇决定穿上湿透的鞋子，一脚踩进去，鞋子还能冒出水来，“噫，感觉好恶心。”石娇娇自言自语着蹲下来拔鞋跟，手机突然叽叽哇哇地叫了起来。“唐老师！”石娇娇吃惊地叫对方，他们前几天刚通过电话。也是跟爸爸打电话时，他提起来在镇上碰到唐老师，石娇娇受了启发，以爸爸为切入口，暑假生活为主要内容跟唐建宇进行了一次愉快的谈话。

　　“你怎么也打来啦？”石娇娇好奇地问，“在原地别动，等我一下。”唐建宇开口就说，说完就挂。“啊？喂？喂！”石娇娇捏着话筒，一时竟不能理解唐建宇电话里的意思，就当她赤着一只脚愣在路边，思考着眼下状况时，空无一人的潮湿马路上，一辆黑色轿车快速驶过少女的身边。石娇娇傻乎乎的，唐建宇叫她别动，她就真的不再往前一步，站在一丛慈孝竹边，被一片冒出的竹叶轻轻挠着耳朵。

　　唐建宇从学校大门的方向跑过来，雪白的棉质T恤，轻薄的深色长裤，脚下踩着双黑色白纹的运动鞋。唐建宇停在石娇娇面前，干爽的头发还因为惯性轻轻弹动，他扶着额头哭笑不得地说：“其实我的意思是，先不要进校门。”实际上，直到唐建宇活生生地对着自己笑时，石娇娇才明白过来：他来到B市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愣在原地片刻，石娇娇抓抓耳朵才问出来，“这真的假的？”

　　“正好来这边拜访老师，上次听你说明天回去，我就顺便弯过来。”唐建宇简单说到，石娇娇每走一步脚底都涌起一股水，人就忍不住皱一次眉头，“你是说要顺便载我回去啊？”唐建宇看她一脸不情愿，转转眼珠很不解，“有什么问题么？”石娇娇翻翻白眼，“大哥！你自己刚刚也说了，我买好了明天的车票啊，两百多呢！”

　　“哈哈！”唐建宇张口大笑，“我还当什么事！”石娇娇更不高兴了，“是是是，对你来说确实不是什么事！”唐建宇皱眉笑着，无可奈何地说：“我是说，车票可以退的！”“啊？啊！”石娇娇一下子呆住，然后捂住脸，“被你吓啥傻了！”“自己笨还赖别人。”“……”

　　等石娇娇回宿舍收拾妥当，换了衣服，背着鼓鼓囊囊的包出现唐建宇的车边时，车主人已经睡好一觉醒来。“这什么？”唐建宇指着石娇娇随手放在车前的盒子问，石娇娇系好安全带后，才伸手把盒子捧着腿上，拍了拍盖子笑道：“鱼丸汤啊，可好吃了！”唐建宇面露疑色，石娇娇才解释道：“其实是我的晚饭。这鱼丸汤是我们店的招牌，我要走了，老板奖励给我的！”唐建一听抿嘴笑起来，“那抱好，可别洒了。”

　　到了车站外唐建宇找了地方停好车，拿着挎包转身对解安全带的石娇娇说：“我去退票，你在车里等我，有人来问的话，告诉他马上就走的，知道么？”本来抬了半个屁股的石娇娇又乖乖坐回去，唐建宇见状拍拍少女脑袋，“很快的。”指着收音机的按钮说：“按这个换台听。”石娇娇忍不住笑起来，“知道啦，有你这磨磨唧唧的功夫都回来了！”唐建宇一听词穷，没脾气地关好车门。

　　电台里的主持人还没讲完一个关于糖果店的爱情故事，听众众点播的歌第五首还没有唱完，唐建宇已经回到了车里，此时一个干净的女声正唱着：越长大越孤单，越长大越不安……石娇娇看着唐建宇的侧脸说，“这个好听。”唐建宇把钱递给石娇娇，仔细听了几句，道：“还不错。”石娇娇已经专心致志点着钱了，本来一直像宝贝一样抱在手里的鱼丸汤，此刻委屈地呆在姑娘的脚边。

　　“竟然扣了我五十几块！”石娇娇气得小脸通红，拿钱的手敲着自己的大腿。唐建宇又吃惊又好笑，道：“这么生气呢？”石娇娇向唐建宇讨说法，“我又没有乘车，提前了一天退票，凭什么扣我的钱呀！不知道挣钱有多不容易！”

　　唐建宇看着女孩委屈到极点的表情，柔声解释，“你想想啊，你占这票，可能到发车也没人再买了，对不对？”不说还罢，一说石娇娇转头死死瞪住唐建宇，恶狠狠地说：“你这大坏蛋，跟车站是一伙的！”“好好好，扣你钱的都不对！”唐建宇哭笑不得，只好老老实实开车。

　　开过收费站的时候已经暮色向晚，红彤彤的夕阳挂在远处的高架上，一只孤独的鸟飞过，那画面绝美却有点荒凉。上了高架后，车子在唐建宇的驾驶下平顺飞奔，石娇娇已经完全忘记了退票扣钱的不快，沉浸在飞速变换的风景里。她本是个有点轻微晕车，沾座位就会睡着的人，此刻却像黑猫警长一样，两眼瞪得跟铜铃一般，扒在车窗上，兴奋地东张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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