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卷二四五

　　午后，张大厨先把下午茶给厅里的客人置办好了，才开始准备晚上的宴席。邵父提起壶给自己倒了杯大红袍，问：“老郭晚上还返来的吧？”唐父点点头，“小姚一家子也要来。”邵方咧嘴一笑，“还是你家热闹，高朋满座。”唐母吃了半个梅花糕，接话道：“你是最高的！”大家纷纷笑起来，邵文语悄悄递来半块桂花糕给唐建宇，说：“帮我吃半个，怕胖。”唐建宇无法，只好接过来拿在手里。

　　大家就喝茶吃点心，聊聊闲话打发时间。太阳移到前院那边，红彤彤的光把盛开的几枝梅花的影子投射到偏厅的白色圆桌面上，看起来十分雅致。闲话聊尽了，两个父亲摆开棋盘来一把黑白大战，晚辈就陪两个母亲坐在客厅里看看电视。节目里放着新年里志愿者慰问老人，唐母好像受了启发，调低音量问邵母，“家里年年要去给太婆婆拜年的吧？”

　　邵母眉毛轻轻一动，随后表情竟然暗淡下来。唐建宇见状，疑惑地看了邵文语一眼，邵文语撇撇嘴，朝母亲伸伸下巴，意思是听她继续说。“大过年本来不该说的，年前我们就回去一趟了。老太太年纪大了，冬天里不好过。一天夜里一口痰憋得脸都紫了，到医院竟是一躺下就起不来了！”“啊？”唐母难以置信地掩住嘴巴。

　　唐建宇想起老太太慈祥的面容，已经那时对自己真心喜爱的情态，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很不好过，谁知话锋很快就要指向他了。“医生说了，身体机能衰退，怕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了。”邵母已经眼泛泪光，眼神灼灼地落在两个晚辈身上，“她一辈子福寿双全，能看到最喜欢的曾孙女结婚就圆满了。”

　　“啊！”邵文语一声惊呼捂住了心口，不知所措地看向唐建宇。唐建宇半张着嘴，一时竟说不出一个字来。邵母擦擦眼泪，整理了下情绪说：“建宇、阿语啊，今天唐妈妈提起了，事情说到这个份上，我索性都说了，老太太真就一心盼着你们结婚呢！”邵母看了一眼唐母，后者心神领会，接下话：“如果真是这样子，你们迟早要结婚，了老人家一个心愿，也是后辈天经地义要做的。”

　　这就意味着，他们不但要结婚，还要在这个春天之内办完婚礼。不知道什么时候，棋桌上已经没有了落子的声音。唐建宇跟邵文语面面相觑，两人眼中都是惊疑。再去看两个母亲的表情，竟是充满温情而不容质疑的！侧耳细听的父亲，正面对阵的母亲，多严丝合缝的布局！这是什么意思，立刻开始筹办婚礼才行吗？

　　邵文语立刻出言反对，“我不同意这样，我暂时也不想结婚！我愿意守到太婆婆床前，陪她到最后，但是不能拿婚姻来尽孝！你们知道，我是经历过一次失败的。”两个母亲像是早有准备，并不理会邵文语的表态，都静静地等着唐建宇。唐建宇大脑一直快速运转，却算不出一条应对的方法。他十指交叉无意识地开合，避开母亲的眼神，看着地面。

　　唐建宇被逼到犄角处，没有退路，这样的情况摆明了，连“考虑一下”的空间都没给他留。场面胶着，唐建宇刚准备发声，挂在客厅入口处的大衣里，手机铃声大作！好像窒息的空间里闯入一丝新鲜空气，唐建宇暗暗吐了口气，抬头看着自己母亲，指指门口的方向说：“我的电话。”说着起身对邵母弯了弯腰，“阿姨，我失陪一下。”留下邵文语表情复杂地面对两个妇人。

　　是靳华打来问晚上要不要一起活动，妻儿和老人在一起，他很想过一晚单身汉的自在生活。唐建宇声音很疲倦，拉了拉有点紧的酱色羊毛衫袖口，道：“恐怕不行，晚上家里有客人。”“邵文语家啊？”“有，还有我爸别的朋友，郭伯伯一家也来。”靳华在那头喝了一口水，“怪不得我爸蠢蠢欲动呢，他也来不了，得陪他亲家！”唐建宇抿嘴笑笑，“靳华，今天你真是帮了我大忙！”“就这电话啊？”“好了，不跟你说了，开学前我去看囡囡！”“嗳，等会儿！你……”唐建宇已经挂断了电话。

　　“爸，邵叔叔，你们玩着。我去楼上处理点事情，有什么事就叫我。”唐建宇拐到父亲桌边，打了声招呼。邵父面对着唐建宇点点头，“去吧。”唐父手里右手指尖还夹着粒白子，仰头跟儿子说：“哪有什么事，就别忘了五点下来，帮我去拉一趟你陈伯伯！”“记着呢，那我先上去了。”唐建宇避开母亲投来的目光，特意从偏厅的镂空装饰墙边绕到楼梯处。

　　哪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唐建宇陷在书桌前舒适的滚轮椅里，仰面看着天花板。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抗拒邵文语还是抗拒结婚本身，或者是反感母亲的出尔反尔，他不知道。正想着，传来三声敲门声，邵文语轻轻唤他，问可不可以进来。唐建宇起身打开并没有上锁的门，将邵文语迎了进来。

　　邵文语随手拖了张软垫的方凳坐下，一声不吭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唐建宇。“你怎么上来了？陪她们说说话嘛。”唐建宇转头看着她说。邵文语掰了掰左手大拇指，沉声道：“这件事我不知道。”唐建宇眨眨眼，平静地回：“我晓得，对你这点了解还是有的。”邵文语表情轻松了点，歪头问：“现在怎么办呢？”唐建宇撩起眼皮，“你想怎么办？”“我……”邵文语垂下头，“就是不知道才问你。”

　　唐建宇看得懂女人眼里呼之欲出的期望，可是他没办法回应，如果他能应下来，就不会躲到这里来了。虽然知道这样说很卑鄙，但唐建宇还是讲了出来，“你说你还不想结婚，我尊重你。大概你也知道，我还没有准备好……”邵文语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挡住了唐建宇的话，“你再别说了，我都懂。”说着站起来往外走，走到门口留下一句话，“建宇，你不可以这样欺负我。”等她关上门后，唐建宇的肩膀垮了下来。

　　接下来，唐建宇独自呆到五点，接人，陪着吃饭，饭后茶话……一直没有跟母亲正面接触。从另一路赶来的陈家子女开着五座大车，稍微挤一挤就可以带走父母，唐建宇还是坚持送回去。送完客人，唐建宇直接给母亲打电话，说自己跟靳华有约，晚上就不回家了。唐母自然心知肚明，找了个没人的房间，当时就在电话里盛怒，“唐建宇你真可以！文语一家都还没走，正事也讲了一半！”“先挂了。”唐母没料到儿子这样无礼可讲，气得头脑一阵晕眩，但也没有办法，只好快速调整状态，客厅里还坐着没有送走的客人呢！

　　完全未作他想，唐建宇直接往镇子上去了。穿过霓虹闪烁的城市，经过郊区，有的路段好长一程都没有路灯。车窗外风景变换，渐渐变得漆黑一片，同路者几乎一个也没有，只有公路边的荒野里，如鬼如魅般的草木轮廓。该用什么拒绝呢？天衣无缝的一套组合拳。唐建宇看着黑洞洞的前路，“算了，到公寓里先睡一觉，再说吧。”

　　唐母怎么可能放过出逃的儿子，一个个电话追过来，都被唐建宇摁掉了。等他回到空置了十几天的私人空间，才给母亲打回去，“妈。”大概因为入了夜，唐母也累了，虽然忿忿地接了起来，但并不像之前那样中气十足，“你还知道回电话。”“刚刚在开车。”“你去哪儿了，你爸让我问的。”“在镇子上，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唐母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了，“文语跟她爸妈闹得很不愉快！”唐建宇“嗯”了一声，才问：“他们回去了吗？”唐母长叹了一口气，“估计一回去就吵起来了，她妈妈打电话过来唉声叹气。你也在这里跟我闹！做父母可真难啊！一颗心都掏出来了，还没人领情！”隔了一会儿，唐建宇才淡淡地说：“子女也不好做。”

　　“你不要真以为文语是因为我们催婚跟家里吵的，她全是为了你！”唐母推开房门，坐在丈夫刚刚打开的被面上，“她不想结婚吗？这个，你心里恐怕比妈妈更清楚。儿子，世上再没有第二个邵文语了！反正事情跟你提了，话也说到这里了。你一个人呆着也好，好好想想，回来给个说法！”唐建宇沉默着，听见对面父亲催母亲睡觉的声音。唐母等不到回答，也没精力再逼问了，无力的说，“早点睡吧，别忘了初五回来去外婆家那边。”“忘不了，爸妈晚安。”

　　第二天唐建宇的情绪一直沉郁，他没办法处理面临的问题，还生出了更为懦弱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大错特错，不该为一时心乱就跟邵文语确认了关系！唐建宇站在阳台边，看着灰色的大河缓缓流动，沉重得像此刻的心绪。就是这样焦头烂额的时候，石娇娇打来了电话，她开场就傻乎乎地笑，唐建宇不知道她笑什么，只是听着心轻松起来，跟着一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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