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在石家没呆足半个小时,家里就打电话来,只听她冷冷地说了一句,“晓得了。”还慢悠悠地吃完了石妈妈炸得酥脆的一小碗排骨,才跟石娇娇说:“他带着陈鹏鹏来了,他还有脸来!”说着脚下一刻不停地走了。石娇娇站在路口,看着陈丽匆匆远去,想起买糖的时候她问起怎么舍得丢下陈鹏鹏,陈丽说:“我如果总是不舍得,他的爸爸就会忘记还有他这么个儿子。再说,不丢下他,王嘉伟怎么会急着找我呢?”
夜幕很快降临,除夕在炮竹声、杯碟撞击声和春节晚会声里又一次热热闹闹地到来。石娇娇很挂心陈丽回去之后会怎么样,她的脾气从小就又急又倔,会不会大过年闹得不可开交呢?虽然她说得咬牙切齿,但口气里始终保持着可以回旋的余地,她信赖着自己的男人,只是眼睛看到得太清楚,她希望急急赶来的他能给出一个不容置疑的好解释……
心里着急又觉得打电话去不合适,石娇娇新年伊始就过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直到初二早上去陈爷爷家拜年,石娇娇一家前脚踏进院子,陈丽小两口后脚就抱着陈鹏鹏来了!陈鹏鹏一见石娇娇就“咿咿呀呀”乱叫,蹬着两只小腿要从他爸爸的怀里挣脱出来,惹得王嘉伟玩笑道:“这个小色鬼,看见漂亮姨妈连亲爹都不要了!”石娇娇笑着抱过陈鹏鹏,一边说“小胖子姨妈都抱不动啦!”一边狠狠剜了王嘉伟一眼,王嘉伟还是从前老实的样子,可怜兮兮地看向陈丽。
陈丽扶着石娇娇,跟家里长辈打了招呼,老人家来带走了陈鹏鹏,正好给她们说话的空档。“看来没什么事咯?”石娇娇撅着嘴没好气地说:“也不来个电话,我大年夜都没过安心!”陈丽少见软了脸,讨好道:“我不好我不好,没什么事啦,都说清楚了。”“真的?”陈丽点点头,看看满堂屋的人,小声说:“那个镯子本来就是那个女的自己买的,早前搭过我们家旧面包车,落在车子上了!”
石娇娇转转眼珠,将许多话咽了回去,说:“事多了我管不着也犯不上,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陈丽抿抿嘴,道:“其实我也有点不相信,但能有什么办法呢?我还想跟他好好过呢!”石娇娇不懂婚姻的复杂,张口就问:“你还怕离了他会饿死不成?”陈丽白了一脸耿直的好友一眼,没好气地回:“就你骨头最硬,我是软脚虾!”石娇娇这才看出原来的陈丽,疑道:“那什么意思?”
陈丽用手拉了拉三角梅密集的枯枝,说:“现在我爱他,也能感到他爱我,爱这个家。”天空里,太阳终于穿过厚重的云层,将阳光洒在两个幼年好友身上。陈丽挡着眼睛又说:“我们太年轻了,经得起错误。”石娇娇感觉太窝囊,五味杂陈地说:“丽丽,你变了。”陈丽温柔地笑起来,狡黠地眨眨眼,“你看着吧,我不会吃亏。”石娇娇不知道说什么,拉了拉她的手,“没人在乎输赢,最重要你要开心。”陈丽拍拍好友的肩,“我会幸福的。”
“知道啦,谁能把你怎么样啊!从小就是个土霸王。”石娇娇打起精神来,“就是!”陈丽捞了她的肩一起往屋子里去。王嘉伟等在走廊下,叉腰道:“你们小姐妹说不完的悄悄话!”石娇娇一时不能扭转态度,淡淡地别过脸。陈丽上来就推他一把,“就你废话多,从前不是一来就找事做吗?结了婚到我奶奶家就当少爷了?”王嘉伟大呼冤枉,“我是等你们打声招呼,马上就去打水!”
爷爷要烧一锅土灶炖鸡,跟石娇娇说现在只有家养的,没野鸡可以打啦!老人家拉着王嘉伟去锯几根木头当柴火,王嘉伟动作利落熟练,只让老人家在一边看着。石娇娇一整天都在观察王嘉伟,他似乎没有因为愧疚而有很多谄媚的行为,做起事情来既不含糊也不讨好,一副坦荡的样子。石娇娇托着腮,暗想陈丽说不定不是窝囊,而是基于对自己丈夫的了解,而有一种以小博大的智慧。
陈丽爸爸一直在外地务工,这两年也回来不打算出去了。石爸爸年轻时跟他是最要好的,简直比陈老二那个亲兄弟还亲!两人难得在酒桌上遇见,发誓要喝个不醉不归,被陈爷爷厉声喝住,“过年作怪呢!四十大几的人了,喝两口意思意思可以了,不准多!”媳妇们听了捂嘴偷笑。
陈爸爸端着酒杯唬了一跳,“你是不是我真老子哟?从小不是你带我们俩开始喝酒的啊?”陈爷爷一听几乎要跳起来打人,石爸爸抓抓后脑说:“都几年前的事了,烧伤早好了,您老倒养成不让喝酒的习惯了……”说着又看向陈爸爸,“老爷子说得也对,我们少喝点。”接着干脆叫大家都举杯,共祝新年新气象。
“老头子,听说你包了东边一大块田。巡林小组长不干了,打算回归老本行啦?”石爸爸放下酒盅,夹了一口菜问道。“什么老本行,现在又不让砍树!你小吃部老板有什么意见啊?”陈爷爷笑眯眯地反问,问得石爸爸头一缩,“我哪敢提您的意见啊,就是问问!你到底年岁大了,放着轻巧事不做要干什么?”
“我爷爷打算种西瓜呢!”陈丽抱着陈鹏鹏接到,“种西瓜?”石娇娇吃一惊,“爷爷,你哪种得动?”陈丽笑笑,腾出一只手在桌上转了一圈,道:“我们一大家子,连西瓜都种不出来,白当一世的农民了!”石爸爸恍然大悟,“你们要搞西瓜地承包啊?”陈爸爸点点头,眯了一口酒,说:“去年我打工的城市,有种沙地瓜,开市卖到四块多一斤,你们想想!”
“到时候种出来了,我们小王拿到货车证,就管运输运去大城市!都是一条龙服务!”陈爸爸喜欢小伙子,怎样都不忘带上女婿一把。众人埋首认真想了下,想了许多现实问题出来。但陈家人显然已经达成了共识,老老小小,眼里闪烁着:我们要种西瓜了,那种本地七八毛,大城市卖四块还抢不着的沙地瓜!之类充满狂热的奇异光芒。
从陈爷爷家吃了晚饭出来,已经快晚上九点,夜幕里亮着几点清冷的寒星。“现在村里人,真是什么挣钱的方法都肯尝试。”妈妈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感叹,爸爸点点头,“可不是嘛,从前这里落后,叫人什么想法也不敢有。”石娇娇不知道说什么,乖乖跟在爸爸的车子后面,偶尔才踩一下脚踏。
“娇娇,我怎么听村里人说,丽丽在婆家不好才回来过三十的,有没有这回事?今天看来小夫妻恩爱得很嘛!”妈妈突然很八卦地问,石娇娇斜了斜眼,看妈妈黑乎乎的侧影,平淡地回:“你听谁说的,自己看到的不算数啊,还多此一问。她那天是给奶奶家送东西的,晚上小王还是接回去了!”妈妈一听,扶了下丈夫的腰,道:“我说呢,我看小王这孩子就很不错!你以后能找个这种脾气的,就蛮好。”
石娇娇没有吭气,一会儿看看路一会儿看看天,反正乡间路宽人少,也不担心撞到谁。妇人逮到机会就不轻易放过,又说了一番陈词滥调,“你别一说到这就成了锯嘴葫芦,多大了?我二十四的时候你都会走路了!现在在村子里落户了,人人看着你,看成了老姑娘!”“妈妈!”石娇娇一听不耐烦地叫了一声,爸爸反而“呵呵”笑了出来。
为了躲避妈妈关于恋爱的唠叨,石娇娇一到家就宣布自己好困,洗漱后以光速钻进了自己房间,还能听见走廊上妈妈难以置信的问丈夫,“呀,我就换个蜂窝煤,上个厕所的功夫,囡囡都回房间啦?”爸爸大笑,“说是困死了,你也快点洗去吧……”石娇娇又听到妈妈拿盆的声音,不禁淘气地吐了吐舌头。
其实还不困,她打算披着棉袄看一会儿书,看书之前照例先拿出手机看看。电话没有,未读短信有几封,都是群发拜年的,也不用理会。石娇娇擦了擦小屏幕上因为热气而形成的水雾,看着自己早上给唐建宇发的拜年短信发了好一会儿呆,最终拨通了没有回信的号码,仍旧是暂停服务的提示语,“骗子,连过年都没有回来……”
一本书摊在被子上,开头第一个小节四句话,不足三百个字,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怎么也读不进去,石娇娇的心底翻腾着难以抑制的不安定。“怎么回事?”她嘟哝一句,泄愤似地重重合上书,不甘心地想:“为什么我老是在等这人的消息!送到手里的东西直接拿来用就好了,反正决定给他钱,干嘛这么磨磨唧唧!他回不回来,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干嘛要这么担心!年纪大了不起啊?真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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