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与瞳卷二七六

　　只听别人说通域规模大，身为一个普通员工平时并没有什么感觉。现在一间媲美酒店宴会厅的大会议室里，一张座位量堪比“亚瑟王圆桌”的长形会议桌，并且与会者只是主管以上经理以下的中层干部，已经满满当当地占用了大半的空间。看着眼前攒动的人头，坐在角落里的石娇娇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什么叫“大公司”。

　　“这种会多开几次，后勤、公关真是要累死。”周佳琳抱着手里临时准备的文件夹说，夹子里其实都是没有用的再生纸。石娇娇用笔敲了敲自己的蓝色笔记本，敷衍的点头说是，脖子却微微朝门口伸长。怎么会不好奇呢？来集团快半年了，总算有机会见一见“大人物”。如果哪天又不小心失业了，出去一说连boss的脸都不知道啥样，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咔哒”不知道安置在哪里的时钟跳到了下午一点，于此同时会议室的大门被人推开，一个盘着栗色头发的高挑女人扶着门把手，将一个着深色修身西装的高挺男人迎入室内。男人面无表情用目光四下一扫，冷峻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啊！”角落里发出了极小声的惊呼，只有坐在声源旁边的周佳琳才能听到，扭过头小声地呵斥：“你冷静点呀！”石娇娇没有回应，只是半张着嘴，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白板前，那个无疑是被称作“小蒋总”的男人，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这明明是张堃，大老板怎么可能是张堃？

　　在张堃落座之前，白秘书打开会议资料的大纲，先一步放到桌面上。她看到张堃嘴角不经意地翘了一下，心下敏锐地感觉到异常。放好资料起身时，她用尽量克制的姿态顺着张堃收起前的视线一看：那个照过多次面的女孩，赫然坐在角落里！看得出来女孩也很吃惊，惊得完全忘记收回视线。

　　“可以开始了吗？”白秘书低声问，张堃点点头，作为此次会议主持的部门经理就打开了话筒。广播后被加强的音量才惊醒了失神的石娇娇，她慌忙地低下头专心听讲，暂时抛开那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团。

　　“所以，接下来一个季度，生产企业的产出负担远远大过于销售压力，各工厂还是要在现有条件下，最大程度地提升生产力；而加工企业趋于平稳，无论是订单量还是完成度都在预期范围之内……以上就是上个季度的大概情况。”企业管理部经理发完言，预示着这场会议即将结束。人们都紧张地看着一言不发地张堃，而张堃则一下下用左手食指指节敲击着桌面，虽然没发出声音，但每一下都在员工的心里叩出巨大响声！他究竟在想什么？

　　“好，没什么问题，今天就到这里吧！”张堃收起手，靠在椅背上，眼睛看着财务部老大，说：“现在四点，明早九点之前，我要看见通享厨卫上季度详细的财务报表。”“是，一定按时完成。”财务总监从容而镇静地点点头，在这个职位上呆了九年的老财务深知跟着这个人不容易，他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随张堃要看什么，都能快速准备好。

　　通常要等张堃离开，其他人才会陆续散会。张堃起身时不动声色地往角落里一瞥，发现了极其有意思的一幕：他走进来时，所有人都如临大敌低着头装作看资料，生怕被领导拿来做“开场嘉宾”，只有石娇娇一副无知者无畏的样子，直愣愣地看着他；他准备离开时，所有人都如释重负抬头假装欢送自己，只有石娇娇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娇娇一会儿别走，留下来一起收拾会议室吧！”周佳琳看着大家走出去，歪头跟身边的石娇娇说话，一时没等到回答才发现，这人拿笔抵着腮帮正在发呆，忍不住推了她一把，“你怎么不管大小，只要开完会就一副智障的样子，这次还尤其严重？”石娇娇把笔放进笔记本空隙，搭上扣子，抬眼说：“哪有。”

　　周佳琳不怀好意地笑，“第一次见大老板吧？被迷住了吧？”石娇娇无言以对，只好傻笑敷衍。周佳琳看看门口摇摇头，“哎，也就做做梦吧，你在这儿上个三年班，不见得会见他超过三次。”石娇娇一听反问，“你在通域已经三年啦？”周佳琳叹口气，“可不是嘛，在公关处做来做去没有起色，给大老板做助理总比给部门经理做助理强吧！”石娇娇肩膀一垮，“没想到，学管理其实是学助理。”

　　人已经差不多散尽了，早上打扫会议室的人已经进来，三个多小时的会议，光是水杯就用了好多个。两人站起来跟同事挥挥手，起身加入到清理的工作里。椅子还没放两三张，总经办的同事在门口张望，跟正好对上视线的周佳琳说：“你怎么在这里？石娇娇呢？”石娇娇闻言从桌子下面站起来，那同事一看招手说：“你们俩快跟我回办公室，白秘书打电话来了。”

　　二十三楼竟然要换门禁卡，两个女孩子战战兢兢地跟在白秘书身后，眼睛里都是她走路时端庄娉婷的美好姿态。“周佳琳先跟我过来，你先坐在这里等一下。”白秘书把石娇娇领到宽大客厅的环形沙发上，留下一句话就带着周佳琳往内部去。这里好安静，要不是磨砂玻璃里偶尔闪过不同颜色的影子，很容易让人产生空无一人的错觉。

　　“咖啡可以吗？”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同事端来一杯饮品，石娇娇赶紧起身接过杯子，还没开口说话，那穿象牙色连衣裙系红色细皮带的女人已经转身走了。石娇娇讪讪地坐下来，杯子太烫就放在茶几上，百无聊赖地观察这个别人嘴里的“天上”。

　　不知道出于谁的喜好，这里整体色彩以黑白灰三色搭配，家具配饰多是简单的几何拼接风格，只偶尔点缀几株形态孤僻的植物，极简审美里透着一种冷酷的设计逻辑。

　　甚至还没来得及喝一口适温的咖啡，周佳琳已经回来了，“你去吧，就对面台阶上去，CEO办公室。”石娇娇一脸惊疑，“这么快，什么事啊？”周佳琳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大概就是亮个相，让上头认个脸吧！”“没问话吗？”“没有，站了两三秒，他就说出去吧，还没我们坐电梯上来的时间长！”石娇娇挠挠眉尾，吐出一口气，“好吧，那我去了。”

　　石娇娇走到漆成黑色留着明显木质纹理的办公室门前，白秘书刚好开门出来。石娇娇赶紧让到一边，白秘书将门留了一道缝，涂着淡色唇彩的嘴友善地上扬，道：“小蒋总在等你。”石娇娇弯弯腰，目送白秘书进了隔壁一个办公室后，才轻轻叩了三下门。“进来。”熟悉极了的声音，张堃面无表情的脸仿佛立刻印在眼前的门板上。

　　一进门似乎是个会客厅，一道玻璃隔断后，才是张堃的办公室。石娇娇站在敞开的门框里，视线里大片黑色的地毯上，只有一张灰色的看不出材质的狭长桌子，桌面上除了一台合着的笔记本电脑和一部电话，其他什么也没有了。桌子后面，张堃两肘搭在椅子扶手上坐着，面向石娇娇所站的方向微微倾斜。

　　他背后是宽大的落地玻璃，外面是二十三楼看起来极美又极危险的风景。秋天黄昏的天空里的自然光彩，在男人的身后发散，他仿佛真的坐在云端。

　　当石娇娇站到他的面前后，两人经历了一段极长的沉默。最终似乎是张堃败下阵来，指了指办公桌正对面的胡桃色桌椅，说：“去搬张椅子坐。”石娇娇顺从地端来最近的一把椅子，实木的物件看着精巧，分量着实不轻。张堃看着坐相端正的石娇娇，垂下眼帘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竟还有点轴。”

　　“张总，我可以问个问题吗？”石娇娇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张堃撩起眼皮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所以那天您是想看看自己知名度，顺便再测试下员工忠诚度咯？”看着石娇娇毫无顾忌的质问表情，张堃竟感到一阵理亏，低声回：“你说是就是。”感觉被戏耍的石娇娇气得似乎有点上头，不管不顾不依不饶，追问：“那结果呢？”

　　张堃有点忍不住笑意了，摊了摊手，“结果你坐在这里，质问我。”这一反唇相讥似乎使石娇娇冷静了一点，她张张嘴低下头，充满攻击性的前倾姿势也变成缩靠在了椅背上。过了一会儿才迟疑地问：“那我能留在这里，是因为你……吗？”石娇娇抬眼看张堃。这个问题似乎问道了重点，张堃坐着身体，动了动眼珠，反问：“如果我说是呢？”

　　石娇娇的沮丧毫不掩饰，从表情到姿态全部泄气，她也将双肘撑在扶手上，喃喃地说：“这样的话，真的有点打击到了。”她歪头面向张堃，视线却看着二十三楼的风景，“我真的，真的很用力在工作。”张堃眨眨眼，语气冷淡，“那要辞职吗？”石娇娇没料到对方会这么问，难以置信地回看张堃，那深潭一般的眼里波澜不惊，完全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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