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与瞳卷三零二

　　或许是因为阳光被积雪反射后更加明亮，才使石娇娇醒得比平时要早。眼睛都还没睁开，她就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抓到手机后立刻缩回被窝。“好的。”唐建宇发来的一封未读消息里只写了两个字，石娇娇感到兴味索然，“我为什么要自作多情给他报平安呢？”懊恼了一阵子，她最终决定起床，趁着时间还早，看一看经过一整夜，窗外雪后初霁的景色。

　　小区的路面还没有清扫，现在也不到住户们大批出门的时间，偶尔会看见一串浅浅的脚印，道路上的雪更多是雪白的，完整的。如同打发的奶油平铺在地上的丰厚雪层，石娇娇在城市里还是第一次看见，这让她想起村子里的冬天，那里的雪下得总是那般慷慨，装点起田野小径来完全不遗余力。她不忍心下脚，可踩出第一个深深的脚印，听到咔吱咔吱的声音，又立刻上了瘾般一阵疯跑。

　　因为大雪，上班的人们分成两拨：一拨是提前出门，发现交通情况并没有那么遭，来得出奇早的；另一拨就是寄希望于城市清扫，到了高峰时期被堵在各种“雨雪天气”的警示里，迟到迟得心服口服的。二十层除了Sue和石娇娇，其他人都属于第二种。手头也没有重要的事情，上下级坐在一起，Sue歪着头说：“我越来越感觉你跟我好像。”石娇娇眨眨眼，“我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嘛！”

　　Sue拿开电话听筒，胡乱按着数字键，问：“你带午饭了吗？没带中午跟我一起出去吃。”昨天都没吃晚饭，哪来的东西可带，石娇娇却垂下眼睛说：“我，我跟朋友约好了。”Sue扬扬眉毛，“哦，没事，那我还是吃饼干吧。”石娇娇尴尬地笑笑，“又吃饼干，你已经够瘦了！”Sue抿抿嘴，“我喜欢吃饼干。”

　　午饭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石娇娇还在电脑前摸索着，Sue出去端咖啡经过她办公桌时疑道：“你朋友爽约啦？”石娇娇笑笑，“没有，这就出去。”其实不能算是爽约，毕竟只是石娇娇自以为。她以为唐建宇一定会打电话给自己，这样就会有一起吃午饭的可能，所以她先把午饭时间留了出来。结果唐建宇来B市后，给石娇娇的所有，只有昨天半夜发来，“好的”两个字。

　　为了防止遇上二十三楼的人，使自己在Sue面前穿帮，石娇娇跑了一条街才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饭馆，回到办公室时午休时间都快结束了。“周佳琳找了你一个中午，你去看看吧。”Sue随口说，石娇娇一听嘀咕着，“她能有什么事？”边往周佳琳的办公室走，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在，一见石娇娇她就跳起来，“你去哪儿了，手机也不带！”石娇娇说“吃饭呗，你怎么了？”

　　“我下午本来没事请假了，谁知道白秘书又说，大老板有个人的帐要跟私人理财顾问核准。只要把清单核对了给他就行，很简单，下班前他会来取。帮个忙，我家里还有事呢！”石娇娇询问了一下细节后，点点头，“你跟白秘书，还有那人说下就行。”周佳琳千恩万谢后，从脚下搬出一摞贴着各色便利贴的资料，石娇娇瞪圆了眼珠，“这就是你说的‘很简单’的清单？”周佳琳咧开嘴，“一个季度的，只要核对下总和就好嘛，喏，我的计算机很好用的！”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之后，石娇娇坐在周佳琳的座位上，在计算器里输入最后一个数字，按了“等号”键之后，跳出和纸张底部合计栏一样的数字，她长长吐出一口气，骂了一句“坑人的周佳琳！”总算完成了这份额外的任务。“弄好了吗？”好整以暇的Sue似乎一个人在办公室待不住，端着个杯子走了进来。

　　“好了，一会儿我送去前台就行！”石娇娇拍拍厚实的纸叠，“真难以想象，个人也会有这么多账目明细！”Sue刚准备说话，就听到白秘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很快一只手推开门，张堃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待他走了两步，白秘书才关上门跟在他继续说着什么。石娇娇在Sue的带领下像张堃问好，张堃眼睛动了动，停下脚步竖起一只手示意白秘书先不要说话。

　　白秘书愣了一下，见张堃看着Sue和石娇娇，就解释道：“生活助理请假了，石娇娇过来帮忙的。”张堃撩起眼皮，指着Sue说：“明晚的酒会你不用去了，让她去。”说完朝通往自己办公室的门走去。白秘书跟在后面，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Sue，Sue摇摇头回了一句，“知道了。”

　　石娇娇抱起资料，拉了Sue的胳膊，“我们先回去，我……”Sue拂开石娇娇的手，说道：“你不用紧张，这都是大老板的决定。”石娇娇张张嘴，看着Sue径直离开的背影，什么话也没来得及说。她皱着眉头，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还是掂了掂手里的资料往门外走去。

　　石娇娇送完资料回到办公室，直接跑进里间才发现Sue人不在，包也不见了。她赶紧往外走，正好撞上迎面而来的白秘书，“看着点路！”白秘书后退了一句，表情无比嫌恶，“别见利忘义，得意忘形。”“我没有。”石娇娇回了一句，也不管对方的反应，着急地跑了出去。

　　张堃料到石娇娇会来找自己。“为什么？”石娇娇张口就问，张堃靠在椅背上，反问：“什么为什么？”石娇娇闭上眼睛又睁开，“突然让我顶Sue！”　“你这是什么？得了便宜来卖乖？”张堃挑起眉毛，摊开一只手，“这是所有人都想要参加的。”石娇娇嘴角向下，眨了眨眼睛，“或许吧，可我要回家。”“你说什么？”“外地员工在完成手头工作的情况下，可以提前放假。就算是您，也不能无故打乱员工的计划吧？”

　　……竟然不知道怎么应对，原以为她气势汹汹而来是为了无所谓的正义感，没想到只是耽误到她回家过年！张堃觉得不可思议，好气又好笑地问：“你知道这是多珍贵的机会，会接触到多少你不可能接触到的人和事？”石娇娇眨眨眼，“等我像白秘书和Sue一样时，自然还有这样的机会，但回家的车票只有一张。”

　　男人捏了捏鼻梁，不知道这女人是见识短浅还是有意抬杠，他重新抬起头，道：“还有二十分钟下班，你还来得及去领取置装费。酒会的着装要求和注意事项白秘书会发给你，从下班到明晚五点前，你又足够的时间准备，我会叫白秘书协助你。明天五点半，有车在大厦门口接你去会场。”

　　石娇娇刚提起一口气，张堃就举手拦住，“如果你不参加，那开年之后第一天，去人事办理离职手续。现在你还有十八分钟，电梯顺利的话。”石娇娇的嘴巴紧绷成一条线，放开时发白的部分迅速回血，嘴唇反而比之前鲜红。她一言不发地直视着张堃，张堃的眼神毋庸置疑。石娇娇从鼻孔里吹出一口气，微微鞠了鞠腰，沉默地走出了张堃的办公室。张堃放在办公桌上的手快速握紧又松开，他也吃不准石娇娇会不会妥协。

　　街道上除了湿漉漉的寒冷水汽，已经没有一丝那场大雪的痕迹了。穿梭来往的车辆灯光，被潮湿的地面反射出破碎的光斑，石娇娇倚在公交车站的柱子上，眼睛跟一辆车的远光灯打着擂台。Sue没有接石娇娇的电话，唐建宇也没有给石娇娇来电话。远处的车呼啸而过，只留下强光之后两眼一抹黑的路人。

　　“叮咚！”张堃坐在不开灯的车厢里，手机响起信息的提示音，他拿起来一看，是白秘书发来的置装费申请，请他先口头授意转账，明天再补全财务手续。他扭头看看马路对面的公交站上，倚在柱子边，垂头丧气的石娇娇，嘴角露出了紧绷的笑意，即便自己这样蛮横无理，她还是妥协了，幸好她足够在意这份薪水。

　　张堃按掉了白秘书打来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静静地等待对方接听。“喂，师兄。”“建宇，从陶教授家出来了吗？”“还没，有什么事吗？”张堃笑了笑，“我是想告诉你，明天的事我告诉杜老了，他很高兴，说你一定得去看看，对你以后立项有好处。”唐建宇还是那么迟疑，张堃道：“入场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不去，就跟杜老说吧。”唐建宇一听也笑起来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吧！谢谢师兄。”“那会上见。”　明天他们再遇上会是什么样呢？

　　放下电话，张堃往马路对面看去，公交站台上已经空空荡荡，早不见了石娇娇的影子。

　　张堃想起第一次看见唐建宇，他一走进病房，自己就感到一种强烈的失去，如同被剥离的皮毛重新摆在受伤的狐狸面前。唐建宇身上带着温柔平和的书卷气，他知道这是一种只有在安定和顺遂的环境里才会生出的气质，因为八岁以后、二十一岁之前的自己也曾拥有，却再也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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