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与瞳卷三零一

　　从大前天傍晚开始天就阴沉沉的，云层越滚越厚，人们见面寒暄总要抬头看看，说在几时几分不是要下雪就是要下雨，或许还是更严重的冰雹。“憋了两三天，肯定是一场大雪。”周佳琳半倚靠在办公桌边说，石娇娇在花名册一个手机号码后画了一个等号，抬头回到，“是呀，中午和晓甜出去吃饭冻死了！”

　　周佳琳伸了伸脖子，“你在check年会出席的名单啊？”石娇娇点点头，“Sue手里接过来的。”周佳琳朝Sue空荡荡的办公室撅撅嘴，“跟着她你真命苦，活儿都甩给你！”石娇娇一愣，“白秘书不也是给你安排任务嘛。”周佳琳挨着石娇娇的椅子，道：“不一样的，Sue是把自己的事情也丢给你啊。你看这些都是大老板亲自邀请的人，肯定是她负责接触啊！哦，看人家架子大难请，就让你当炮灰！”

　　石娇娇一听笑起来，道：“你倒是心疼我！”周佳琳一扬脖子，“我们是同期嘛，当然要守望相助。”说着跑去里间，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饭盒。石娇娇开始收拾文件，准备吃午饭，顺口回：“是是是，继续为您多跑几趟西服店啊，手表行啊……”一听对方揶揄自己，周佳琳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把饭盒递过去说：“哎呀！都是小事情嘛！”

　　“比起助理，我感觉我们俩更像二十三层的门卫，长期看屋子。”周佳琳打开饭盒坐到石娇娇面前，“大老板、总经理、两个副总，四个人三个秘书，就我们两个助理！”石娇娇咬到一块有点苦的鱼肉，咧咧嘴说：“哎呀，你好好吃饭行不行！又不是忙得你脚不沾地。”周佳琳一脸嫌弃，但还是换了个话题，“你知不知道两个大的，要去参加政府协办的工商酒会？”石娇娇点点头，“知道，怎么了？”

　　周佳琳四下看看，举起左手做了“1”“5”两个手势，神秘的问：“你知道俩大秘得了多少置装费？”石娇娇文不对题地问：“她们也参加？不是老大们携家属吗？”“一万五的置装费！”周佳琳没趣的公布，随后才说，“你不知道啊，这俩都对外宣布没有家庭！”

　　石娇娇对跟自己无关的事情兴趣不大，扬扬了眉毛后咧嘴恶劣地一笑，打岔道：“这么刺激？”周佳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隔着桌子就要打人，大笑着嚷，“看不出来啊石娇娇，平时少上点网吧，都学些什么！”

　　Sue第一次有机会陪同这么高规格的酒会，即便她尽量掩饰，兴奋和紧张还是藏不住。下午一回办公室她就关上门，从写着品牌的袋子里拿出一条包装仔细的渐变蓝色礼服，镶嵌品牌水晶，背后适当镂空，问石娇娇：“怎么样？”

　　领口的浅蓝色凸显了她偏暗肤色里的黄，看起来气色不太好，下摆逐渐加重向黑色无限趋近的藏青，又将身体的线条下压，使Sue更显瘦小。但她本人显然认定了这件礼服，满脸期待，石娇娇只好顾左右而言他，“置装费不够你这条裙子！”Sue难得露出任性的表情，“难得嘛。”

　　石娇娇看她高兴心里也开心，就托腮由衷地说：“那祝后天老大你，艳惊四座，大杀四方！”Sue小心翼翼地收起衣服，嗔怪石娇娇胡说，“那是白秘书的事。”石娇娇扬扬眉毛没接话，Sue忽然想起来，转头问：“那天正好你回去吧？票买好了嘛？可不容易买。”石娇娇笑起来，“多亏你派我去跑工商，假公济私排队买到啦！”Sue笑着摇头，竖起手指，“声音小点，别连累我！”“哈哈！上班后，我还是第一次除夕前回家呢……”

　　酝酿许久的那场大雪来了。加了一小会儿班后走到大厅里，石娇娇感到空气里流动着一种莫名的兴奋，肯定是这场大雪引起的。“啊……”石娇娇走出大厦，才感到冗长的阴沉酝酿了怎么样一场盛大：高楼耸立的繁华CBD好像一瞬间消失了，天地之间的城市文明，被自然用气象魔法瞬间覆盖，召唤出密密麻麻的白色精灵在空中舞蹈。

　　没有人不爱雪，洁白、灵透。“太漂亮啦！”石娇娇站在大厦前空旷的平台上，站在洋洋洒洒的雪幕里，伸出双手，仿佛在拥抱天空。她仰面接受冰凉的亲吻，感叹这是多么盛大的一场绽放，雪之花如棉如絮，落在肌肤上有重量，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它融化的过程。偶然路过的行人看着兴奋的女孩，都会露出会意的笑，也有人也学着抬头看飘落的过程。

　　兴奋之后，石娇娇心满意足地围紧围巾，两手抄在口袋里跑跳着踩着薄薄的新雪下了阶梯。广场上驶入一辆汽车，灯光照得飞雪晶莹剔透，闪起细碎的光。　那辆车缓缓停在几步之外，不知从哪冒出的两个男人站在车边小声交谈。石娇娇收回视线，从亮着灯的车前经过，她小声哼着老歌，决定今天走路回家。

　　男人说话的声音在石娇娇经过的时候，不经意地传进耳朵，“这次杜老自己提出来的……”石娇娇往外走，走了不出五步渐渐停了下来，又往后倒退了三步，离讲话的人们不足三米距离。隔着大雪，她认出了其中一个男人的脸。

　　车灯的颜色比那个雪夜的路灯要浅，照在唐建宇脸上，使他比石娇娇记忆里还要鲜明。难道是同一样衣服吗？因为太心疼，兀自抱着他的胳膊哭了起来，泪水弄脏了他闻起来很干净的袖子……石娇娇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怎么可能一件衣服穿这么久，数学补习班可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

　　他是什么时候，为什么来B市的呢？又怎么会出现在通域大厦门口的呢？他知道我就在这里上班吧……石娇娇看着垂着眼帘的唐建宇，抿抿嘴，脚下无意识地往后退，想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风雪里。“明明知道我就在B市啊……”

　　太迟了！石娇娇后退了几步还没来得及扭头离开，唐建宇抬起眼，目光突然准确无误地落在她脸上。

　　如极高像素摄像机下的慢镜头，石娇娇看见雪花擦过唐建宇根根分明的头发，改变了降落方向，软软地掉在他的肩膀上。唐建宇愣了好久，身边交谈的人也察觉到异样，转头朝石娇娇看过来，正好看见她灵魂出窍的样子。“娇娇。”唐建宇试探地叫了一声，“嗯？”石娇娇含糊地应了一声，人还没回过神，脚就自己朝他走去了。

　　看着石娇娇直愣愣的眼神，唐建宇尴尬地拿天气开场，“雪太大了。”石娇娇动了动眼珠，看着眼前有点发红的鼻尖，突兀地问：“你冷不冷？”唐建宇摇摇头，吐出一口气说：“我是临时改道经过这里，本想明天再给你打个电话，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他们说话的方式很奇怪，从不接对方的话，却能自然的展开。

　　听到解释，石娇娇的心情很复杂，想笑又觉得自己应该生气，表情宜娇宜嗔，露出极少有的神采来。她咬了咬下唇，没好气的问：“就打个电话吗？”

　　唐建宇听出语气里熟悉的亲昵，轻轻笑了一声。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低头问：“这么大的雪，在等人接你啊？”完全不假思索，石娇娇张嘴就否认，见唐建宇面露疑惑，她才想起来补上一句，“工、工作都很忙。”“嗯。”唐建宇看着自己的脚尖，说话时吐出一团白气。

　　不知道该说什么时，石娇娇这才重新意识到当前的状况，还有人和车等着唐建宇。石娇娇挺直脊背，提起一口气轻快地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害大家受冻。”唐建宇快速地看了看全程一言不发的同行人，又看向石娇娇，问：“你怎么回去？”石娇娇后退两步，“还要在很近的地方跟人吃饭，之后结伴回去，别担心。”“好，注意安全。”

　　石娇娇抿抿嘴，冲唐建宇摇摇手，又垂眼朝唐建宇身边的人弯了弯腰，以示感谢和歉意后离开。唐建宇看了眼石娇娇被大雪模糊的背影，收回视线对身边的人欠了欠身，“抱歉，师兄。”“没事，先上车。”张堃掸了掸肩膀上的雪，率先钻进车的后座，等唐建宇坐定了之后，才问：“她是谁？”

　　唐建宇眨眨眼，思考了很久，苦笑着说：“从前的学生吧……她就在通域工作。”张堃没有接话，对司机说了一个酒店的名称，之后便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铺天盖地的大雪，在风的作用下，如同有生命的白蛾子一般，义无反顾地朝玻璃上扑过来，很快就化作一滩水。

　　这或许才是石娇娇真实的样子！刚刚那一小段时间，张堃沉默地站立，旁观了这对师生突然相逢的全过程。石娇娇褪去了矫揉造作的顺从，褪去了保持距离的理性，完完全全向一个男人展现她鲜活的个性。

　　她满眼都是唐建宇，竟然从头到尾没有觉察到张堃的存在，尽管他保持着跟唐建宇低声谈话的距离！张堃从来没感觉到自己这样黯淡：在石娇娇眼里，站在唐建宇身边的自己，跟花坛里盖着雪的黢黑雪松没有任何区别……

　　张堃摇了摇，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从现在开始。”同样沉默的唐建宇以为师兄在跟自己说话，下意识问了句“什么？”张堃转头看着唐建宇，街道路灯的光斜照进车厢里，在他脸上形成尖锐的明暗对比，“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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