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与瞳卷三零零

　　张堃没有回应石娇娇的“谢谢”，只是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石娇娇低着头，等了一会儿发觉对方没有先行的意思，只好关上门，微微欠了欠身体，自顾自地从他面前经过，快步往办公室走去。她想更快一点，这样绕过圆形大厅后，就可以不用跟张堃一个方向了。一想到他此时就走在身后，两三步之外，石娇娇的脊背就爬起一层鸡皮疙瘩。

　　“呼……”一跨进办公室，石娇娇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碰鼠标电脑屏幕就亮了，做了一半的表格还打开着，石娇娇这时才又想起张堃的话来，自己要被辞退了。“不管怎么样，总还有一个月嘛！”石娇娇边自我安慰，边手脚麻利地收拾办公桌。“啧。”这声轻微的咂嘴因为距离足够短，清晰地传入石娇娇的耳朵，她立刻直起腰，诧异地看着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张堃。

　　石娇娇吞了下口水，小声问道：“您有什么事吗？”张堃扬扬眉毛，“我以为你有事。”石娇娇无奈地抿抿嘴，“没有。”说完重新埋头整理自己的包，准备下班。“你这么用力得来的工作，不要了？”张堃隔了一会儿才问，石娇娇顿了一下，头都没有抬，“是我的个人责任。白秘书说您了解情况才会辞退我。”她兀自点点头，拎起包带，对张堃弯弯腰，“时间很晚，那我就下班了。董事长您也早点休息。”

　　张堃冷眼看着明显压着怨气的女员工，暗想这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她常常表现出年轻的胆怯和顺从，可必要时候却又冷静而尖锐。面对两个成年男子，在自己工作的场合搅蓄意陷害，她非但从容面对，到掌握局势后，眼里甚至露出一丝冷酷的痛快！率真无知或阴沉柔韧，哪个才是她真实的样子呢？

　　“我还以为你头脑不错呢！”张堃道，石娇娇听出话里显而易见的嘲讽，露出了“什么意思”的表情。张堃大概有点累了，靠在门框上，说：“用你的脑子想想，既然想不通就张嘴问问，这很难吗？被辞退你真的服气？”石娇娇嘴巴抿成一条线，倒吸一口气看着张堃，眼里写着“当然不服气，但我能对抗你吗？”

　　“那为什么？”石娇娇终于不甘心地问，张堃笑着摇摇头，“脑子差的人脾气都倔。”“……”石娇娇闭上眼睛又睁开，再次向张堃鞠了个躬，“董事长再见！”“哈哈！不敢当。”张堃直起身体，往门外让一步笑眼看着石娇娇，“你的董事长可在澳洲。”“该死！”石娇娇甩头压抑地轻骂了一声，迎上张堃的眼神，冷淡地说：“不管怎么样，感谢您和公司这段时间以来的培养，离职前我还是会好好做事。”

　　这下是真动气了！张堃眨眨眼，竖起一只手道：“其实是说给你那两个亲戚听的。”石娇娇疑惑地瞪大眼睛，张堃收回手，继续说：“今天你是挡住了，以后呢，能保证他们不再纠缠吗？”“啊！”石娇娇恍然大悟，愣了好一会儿才投去羞愧的目光，“您是为了帮我……”张堃扬扬眉毛，用表情说“你以为呢！”

　　“我……”石娇娇搓着手，那些局促、娇羞等等可人的样子，又瞬间回到了她身上。张堃作势要回办公室，石娇娇赶紧跟上去两步，颇谄媚地说：“我脑子确实差，太笨了！谢谢你，张堃先生。”见张堃不接话，石娇娇又给自己打圆场，说：“那我真下班啦，再见！”说完，喜滋滋地转身要走。

　　“等等。”张堃阻拦道，“我回办公室拿个东西，你跟我车走。”“啊？”石娇娇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张堃一言不发地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石娇娇还没从保住饭碗的兴奋里出来，看着张堃的背影，顺着刚刚的思路，自作多情地想：他该不会是怕堂哥他们还等在门口吧？

　　张堃在大厦一层有专属车位，但有时司机也会将车停到地下二层，这是两人第二次一起来停车场。石娇娇跟着张堃，在见到他的车之前，她想象这么个不合群的人，一定开了一辆很出格的车。等那辆黑色大众车出现在眼前时，“啊？”石娇娇不禁轻呼了一声。主人很凶，车子看起来却很和善嘛！

　　车主打开后备箱不知道在忙什么，石娇娇偷偷瞄了他一眼，庆幸他没听到自己的声音。“上车。”张堃拉开车门对跟车保持一段距离的石娇娇说，“这……”柔和的目光从车头扫到车尾，人却没有动。张堃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道：“坐副驾。”石娇娇这才走上来拉车门。

　　车厢感觉出乎意料的宽敞，米色的顶级皮质内饰上，压着充满生命力的同色走线。暗色的仪表盘上竟有平滑的木质表面，富有情感的线条非手工打造而不能。不知名的镶边金属闪着寒光，像警觉的眼睛，注视着这位不相宜的女乘客……

　　这确实是张堃的车，看着“奢华而有离群气质”的内饰，石娇娇心有戚戚地想。

　　从坡道上去出了停车场，有一条路可以从大厦后面直上主街道，张堃却拐了两个弯从通域大楼的正门开过，相当于绕行了一周。他对石娇娇说，“注意观察。”石娇娇不明就里，倒也老老实实地看着这座暮色里的建筑。等到开过石娇娇平时等车的那个公交车站台，遇到第一个红灯的时候，张堃问：“看见什么了吗？”

　　石娇娇认真回想了下，木讷地摇摇头，“看什么？楼还真挺高的……”张堃吐出一口气，道：“没什么就行。”石娇娇一头雾水地点点头，眼神涣散地看着前面不行变换的各种灯光……难道被我说中了！他是让我看堂哥有没有堵我？石娇娇的瞳孔快速收缩，她无意识地看了看张堃的侧脸，心里莫名一阵发麻。

　　“直接回小区吗？还是你要买菜？”张堃看着路问，石娇娇这才想起来他是知道自己住哪里的，她摇摇头，“太晚了，不买菜。”张堃点点头，过了一会儿问：“你总是自己做饭吗？”石娇娇撅撅嘴，“嗯，因为比较省钱。”张堃挑起眉毛，“对工资不满意？”石娇娇一听赶紧摇手，“不是不是，节省总没错嘛！”“节省了干嘛？”听到这话从张堃嘴里说出来，石娇娇恨不得将眼皮翻过去：你当然不懂缺钱的感觉！

　　眼睛不聚焦的时候，密集的都市灯光都会虚化成多边形的光斑，人好像在梦里。或许是气氛良好，石娇娇眯着眼，一脸憧憬地说：“我想升职加薪，攒够了钱，在这里买一栋属于自己的小房子……”张堃驱动着车平稳地前进，歪歪头露出讽刺的笑意，“何必这么麻烦，嫁个买得起房子的男人多简单。”

　　石娇娇皱起眉头，立刻反问道：“要是想嫁的人没有房子呢？”正好到往小区去的路口，小路上蹿出一辆电瓶车，张堃紧急刹车，受惊的骑车人晃了两下继续往远处去了。车厢里，石娇娇没有急刹车后的不适感，反倒是张堃惊奇的目光更让她不习惯。张堃咬咬嘴唇，看了石娇娇好几秒才问，“你这样想？”石娇娇没敢正面回答，小声道：“就算有，也不是我自己的啊……”张堃没再接话。

　　车轮转了几圈，石娇娇发现马上到小区门口了，赶紧让张堃放她下车，张堃握着方向盘，一点没有停车的意思，说：“送你到楼下！”“不用不用！”石娇娇全力拒绝，张堃翘了翘嘴角，柔声道：“不打紧，我也住这里。”

　　“啊？”石娇娇不相信，“公司里都说你一直住酒店。”“有时候也住。”虽然很好奇，但石娇娇没再多问。张堃减慢车速往小区大门开，石娇娇思考再三，咬咬牙说道：“还是放我下来吧！”　这下张堃有点不耐烦了，不顾正在开车，斜视着石娇娇。石娇娇抓抓头，“其实我想去吃碗面……”“……”车子立刻停了下来，张堃满脸尴尬。

　　这是跟唐建宇一起吃过的那家苏式面店，石娇娇不知道吃什么时就一定会来。店开的年头长，好味道聚成好口碑，即便是晚餐，大堂里的食客也坐满大半。“来啦，还是猪排面吗？”笑眯眯的老板娘熟稔地问道，石娇娇点点头刚准备递上钱拿小票，身后张堃的声音突然传过来，“我也要一样的。”

　　石娇娇缓缓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了对方好久，才转向柜台说：“我不吃猪排了，鱼排吧，一起付。”老板娘利落地改了单子收好钱，将餐牌交给石娇娇。石娇娇把餐牌给张堃，说：“您先去坐下，我去交单子。”说完就往厨房橱窗走去。

　　张堃坐在远离门口和厨房的临窗座位上，皱着眉头，看远处石娇娇靠在出餐的白色柜台上，伸着脖子等待自己的晚餐，不时对冒出头来的厨师笑一笑。煮面的大锅沸腾后，腾起的烟雾缭绕氤氲，一冒出来，顷刻就会以石娇娇为中心散去。

　　宽大的会议桌，面无表情的谈判者，或者独处时不开灯的空荡房间……他的世界总是阴冷而孤僻，眼前这幅日常的画面恍如隔世。张堃一直以为二十一岁的那个夏夜之后，自己再也不能体会，身为一个普通人能拥有的，饱含烟火气的温暖。

　　而这感觉，此刻混合在面条的香气里，沁入他的内脏，轻飘飘地挠着他的心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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