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与瞳卷三九五

　　他们的第一句对话，发生在进门的时候。走在最后的石娇娇刚跨了一只脚进屋，就被母亲厉声喝住，话却是对丈夫说的，“不要让她进门，我没有这样的女儿！”石娇娇吓得缩回了脚，怔怔地看着僵住的父亲，父亲脸上百味杂陈，绝不忍心把她关在门外。“妈妈……”石娇娇一声呼唤叫停了妇人的脚步，汉子赶紧拉了女儿一把，“进来再说吧！”

　　“谁让你叫她进来的，她是谁，我不认识她！”石妈妈转过身，正眼都不看石娇娇，冲着丈夫歇斯底里地叫，石爸爸看看妻子，又看看女儿，失望地叹了口气。“妈妈……”石娇娇两手做出要上前抓住对方胳膊的姿势，声音充满哀求……出于母亲的本能，妇人看了女儿一眼，她的女孩看起来还是那么纯真漂亮，而这可怜的姿态却是为一个不合理的男人了！

　　这从小不让人操心的女儿，和一直被家里全心信任，亦师亦友的男人，他们竟然理直气壮地产生了感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被骗了多久，别人会怎么议论！……她对家里一声不吭，事到临头竟然还摆出这副可怜相，逼着父母接受！越看越拱火，越想越不能忍受。石妈妈如同被猎人打中心脏的雌兽，发出了生命里尖利的嘶吼，“绝对不可能！”

　　石娇娇捧着心口，泪水从胸口溢到眼眶，被这至亲的愤怒震落，“妈妈……”她下唇剧烈地抖动，已经失去了言语能力，只留下了牙牙学语后，最初发出的两个音节。她不断重复地叫着，用想靠近又害怕的神态对着妇人，泪眼滂沱。妇人心痛不比女儿少一点，她红着眼，在一声又一声割在心上的“妈妈”声中，问女儿：“断了好不好？我的乖乖，”她摊开怀抱向女儿倾斜，“断了吧，别去受这个罪。”“呜呜呜呜呜……”石娇娇痛哭出声。

　　世界上唯一能比拟**的，最温暖安全的所在，是母亲的怀抱。石娇娇的手不自觉做出回应的姿态，在妈妈逼近的那一刻，她摇摇头后退了一步，“我不，好不容易……”妇人瞪大眼睛看着呆若木鸡的丈夫，再用最温柔的眼神看着女儿，甚至嘴角翘起“看啊，这个傻囡囡”的表情，开口说：“听妈妈的话，你们不该在一起。”

　　“为什么呢？”石娇娇双眼泪光闪烁，全是孩子面对父母时纯粹的懵懂无知，“为什么不应该呢？”在没有确定彼此心意的时候，石娇娇早就对自己说过，一万个“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年龄之差、师生之名、父母之累，还有悠悠之口……奇怪的是，这些都在他们站到彼此面前时，一瞬间湮灭。

　　“他是你的老师啊，从小看着你长大，爸爸妈妈一直这么敬重他！”石妈妈对女儿非常失望，“单凭这一条，你们就该天打雷劈！”石娇娇歪着头，仿佛真生受了天雷一般一动不动，她动了动眼珠，嘴巴嗫嚅着，想辩驳却找不到说辞，“不是的，这样说不对。”石妈妈的眼神步步紧逼，分明在说他们的感情只是鬼迷心窍。

　　“娇娇，醒醒吧！你还不懂事。”妇人越过丈夫，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女儿的肩膀，痛心疾首地说：“他说得怎么天花乱坠，不过是老男人的把戏。如果他真对你好，为什么要把你带上这条被人耻笑的路呢？”石娇娇仿佛成了个人偶，任由母亲推搡，毫无反应。“是妈妈不对，妈妈疏忽了，妈妈早该看出这个人的居心不良！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石妈妈把女儿的抱在怀里，按着她的脑袋，自责起来。

　　“是这样吗？”石娇娇双眼空洞，费力里对着在母亲身后默立的父亲，“爸爸，妈妈嘴里的这个人，是你认识的唐建宇吗？”石爸爸屏住呼吸，看着妻子的后背，没有回答。母亲的怀抱忽然凉了，石娇娇退出母亲的双臂，挺直脊背看着她，“妈妈，你知道他不是这样不堪的，正如你所说，他和我们家来往的时间太久了，你不能闭着眼睛说话。”

　　“是，村里还有好多他教过的学生，大部分人都知道他曾是我的老师。可村小学已经消失快二十年了！”石娇娇语气平和柔韧，脚步却不由得在后退，最后扶着墙。石妈妈听罢，脸上迟疑一闪而过，嘴里还是坚持着，“这不可以。”

　　石娇娇浅色的瞳孔映出母亲的轮廓，“妈妈，你能接受我去相亲，从几乎不认识的人嘴里听说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鼓励女儿怀着结婚的目的去接触，那他为什么不可以？”妇人被问得双眉倒竖，极怒之下口不择言，“他是谁，他什么他！石娇娇你知不知道廉耻？我没读过什么书都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盛怒的人目光扫到身边的丈夫，好歹把更不堪的话咽了回去。

　　“爸爸，你听见了吗？”石娇娇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她太明白母亲没有出口的意思，斗胆对妇人说：“既然妈妈说这是有悖伦常，要遭天打雷劈，”石娇娇痛苦地抿抿嘴，决绝地吐出一句话，“那就让我天打雷劈吧……”

　　“石娇娇你胡说什么呢！”石爸爸一听，惊慌地看着脸色煞白的妻子，抢先厉声训斥石娇娇！石妈妈怒极反笑，“哈哈，好，好，我养出的好女儿！”石娇娇瞪着眼睛，

　　“你给我滚，滚出去！”石妈妈双眼怒红，指着门外，对着石娇娇尖叫。石娇娇鼻子里哼出一股气，对左右为难的爸爸摆了摆手，说了一个“好”字之后，在双亲的面前拉开门走了出去。石娇娇开门的那一瞬间，冷风立刻携着片片大雪，闯过走廊，冲进了来，闭门之后，那零星几片雪，很快在石家夫妻面前化成了水。

　　万籁俱寂，唯有风雪在舞蹈。寂静前的屋子里传来最后一句话，是妇人含怒的声音，“你去哪里，睡觉！”　石娇娇听见房间里胡乱几阵响动后，灯灭了。没有一丝人工亮光的雪夜，显得特别明亮，石娇娇甚至能看见前面小路旁，黄绿相间的垃圾小屋上，写着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宣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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