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的夜风,吹过刚擦干水的皮肤还是带着凉意,在走廊上用干发帽拧头发的石娇娇忍不住动了动露在长毛衣外面的小腿。石妈妈端着口不锈钢锅,里面盛了清洗过碗筷的洗洁精水,准备倒进外面的水池里。她一看头发湿漉漉的女儿就忍不住唠叨,“夜深呢,不在屋子里吹干跑出来干什么?要受凉的!”石娇娇对着窗户,玻璃上有自己黑乎乎的剪影,调皮地回道:“还不是你教我的,就喜欢照玻璃。”
污水顺着下水口打着转流下去,泡沫破灭之后,可以看见残留的菜和米粒。石妈妈毫不在意,用手利落地把残渣拢在一起,抓起来丢进垃圾桶,又气又笑地说女儿,“你真有道理,什么都能往妈妈头上赖,看你还能赖几天?”石娇娇顺手打开门灯,嘟了嘟嘴,“几天?我赖一辈子呢!”妇人手在水里绕了两圈,简单清洗了下手里的锅,没有立刻接女儿的话。
做父母的人各有差异,但在许多事情上不用商量,有心照不宣的默契。比如今天石妈妈知道唐建宇送女儿回来,早早叫了丈夫一起从店里回来招待,饭后明明天色已晚,也明明知道路况不好,却没有出言挽留,反而早早催他出发,“不要一个人呆在镇子上,回去家里啊!”唐建宇自然知道,也顺承了长辈的意思。
早前赶了人走,现在又挂心起来,石妈妈进厨房之前状似随意地跟女儿说,“小唐走了有一阵子了,也不知道到家没有,你爸不是说今天到处堵车嘛,你发个消息问一声。”“哦。”石娇娇被这么一提醒心里颇为惭愧,因为公司宿舍的莲蓬头坏了,这几天一直没能好好洗一个澡,以至于她完全沉浸在洗个痛快澡的喜悦里,完完全全忘记了问一下唐建宇的情况。
石娇娇回到房间看了看时间,算起来唐建宇已经走了快两个小时了。她快手快脚地收拾好自己的头发,忙不迭地拿出手机,看见还没有唐建宇的新消息,不禁嘀咕起来,“还没到家?估计又堵在路上了。”同时手里飞快地打开对话框,给他发了一句“到家报个平安哦。”
唐建宇没有回应,石娇娇等了一会儿便睡觉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梦中的石娇娇被父母在堂屋的交谈声吵醒,下意识地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了眼,快凌晨一点。解开屏幕锁一看,唐建宇在一小时前回复了她,“到了,放心。”石娇娇按了锁屏键,不高兴地自言自语,“这么晚才回,堵车能堵到十二点吗?肯定是忘记了……”边发牢骚边套了件衣服起来。
一拉开房门,石娇娇就和正打算推门的妈妈碰个正着,唬得两个人同时弹开,捂住胸口连呼“吓死了”逗得一旁的石爸爸抚掌大笑。石娇娇带上房门,神秘兮兮地抽动着鼻子,冲着老爸眨眼道:“这是哪位这么坏,大晚上引诱我吃东西!”果然桌子上放着一大盒红彤彤的小龙虾,散发着浓郁的蒜泥味道。
三人各坐一边,石妈妈晚上从来没有食欲,而石爸爸是吃好了打外面回来的,夫妻两人都看着女儿吃,偶尔动手剥一两个,也会自然而然地把还不甚饱满的肉递到石娇娇面前。“还不是吃龙虾的时候吧?”石娇娇嘬了一口汤汁问,“我记得小时候都是暑假前大家才到处捉龙虾呢!”石爸爸道:“现在都是养殖的,四月份就开始上市了,晚了生意都被人家做完了!”石妈妈也点头附和,“要不说野生农家的食材越来越金贵了呢!”石娇娇看着手里的虾头撇撇嘴,“想想现在人真可怜,都吃不到好味道了。”
“咦?”石娇娇突然放下手里小小的虾钳,后知后觉地惊问:“我们家开始做夜宵啦?爸爸你这么晚才回来。”石爸爸动动眼睛,指了指妻子说:“做夜宵你妈头一个不同意”妇人眼一斜,“我肯定不同意呀!开店一定要有开店的脾性,你不能什么钱都想赚,弄得自己乌七八糟,最后客人不认得你,一个子儿也捞不着。不是说现在店里生意好我就口气大,摆小吃摊那会儿我也是这样说!”
石爸爸听她语气有点激动,连声说“老板娘教训得是”看起来颇有点“狗腿子”的谄媚。说完才跟石娇娇解释,“这是你牛叔叔的女婿,在场部开了家烧烤店,今天刚开业,被拖去庆祝一下。临走,你牛婶硬是要给你带点回来!你看,打小疼了你一路!”石娇娇一听抿了抿嘴,话里立刻变了风向,夸张道:“我说呢,怎么这么好吃!”“你呀!”石妈妈忍不住戳在女儿脑门儿上,
妇人一手握拳撑着腮帮,身体扭着半趴在桌沿上,脸朝对女儿,看着她嘴角沾着酱汁傻笑的样子,慢慢和小时候吃到满意时的表情重合,再回过神想想,没过几天,这小宝贝竟然就要嫁做人妇,有自己的归宿了!她不禁心头一酸,强作严厉地说:“好啦,少吃点解解馋就行,一会儿睡不着才恼火呢!”石娇娇粗心大意,只是吐了吐舌头说:“再吃一会会儿,隔夜就不好吃了嘛,反正我也醒了。”
嘴上这样说,到底还有心有忌惮,石娇娇没多吃没几个,就主动收手收拾桌子。毕竟那件一生一次的美丽嫁衣,是完全依照自己身形制作的,可不能冒一丝丝发胖的风险。父母占了洗手间,石娇娇只好去走廊边的水池洗手。露天龙头流出的手温度不高,要反复打好几次香皂,才能洗去小龙虾特有的腥味。
水“哗啦啦”地流淌,习惯了之后反而感觉不到冷,加上细腻柔滑的泡沫在手指尖游走,有种很舒服的柔和感。石娇娇边冲手边轻哼着不成调的歌,抬头看见凌晨的夜空亮着稀疏的星星,幽蓝高远,似凝视着人的瞳仁。
看着看着,石娇娇心底某个细腻的部分瞬间苏醒,她好像忽然明白了刚刚爸爸妈妈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村庄上空的这片静谧的苍穹,长久以来俯瞰着自己,其实是饱含了一份深沉而恒久的眷恋之情,当然,两者还同样宽广而沉默。
“我真的要嫁人了呀……”石娇娇垂眼轻声说,这也是她第一次从“和最爱的人结婚”那种理所当然的喜悦中跳脱出来,感受到双亲将从小看大的女儿送出家门,又欢喜又哀伤的复杂心情。
后来,石娇娇的睡眠很浅,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妈妈悄悄进出房间的微弱声音,她不知道再次之前发生过多少次。等房间再次陷入完全的黑暗,石娇娇眨了眨双眼,重重换了一口气,不自察的泪珠闷闷地跌进了枕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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