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差不多了,去睡个午觉吧,春天容易困。”妈妈拿着抹布经过,忙不迭地交代女儿。石娇娇叉着腰扭身看着妇人,歪着头有点撒娇的模样,“不想睡啊,我又没有午睡的习惯。”石妈妈也不勉强,走进屋子里,很快就推了丈夫的藤椅出来,上面搭着一块编织绵密的厚羊毛毯,说:“外面舒服,走廊角上没风暖和,太阳还找不着,你学你爸没事躺着。”
“妈妈……”石娇娇被这巨细无遗的关怀搞得浑身不自在,又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投降般说了句“好吧”,在母亲的目光里坐上藤椅,特意将毛毯厚厚地堆在肚子上,仰头讨好地问:“可以了吧?”石妈妈还是伸手把毯子往女儿胸口拉了拉,笑道:“还是小唐送来的毯子,这么厚实,你爸都舍不得用。”
石妈妈拍了拍石娇娇的胸口,满意地笑道:“这样安逸了吧?躺一会儿自己就要瞌睡咯!”说着继续去做未完的家务事。老藤椅已经被趟出了特定的弧度,与石娇娇并不十分匹配,调整了好几次才勉强找到合意的姿势。石娇娇许久没有这样大喇喇地躺在天空下,眼前就是庄子上乡邻来往的小路,谁经过都能一眼看见她,倒叫她有点紧张。
乡间的时光这样悠长,似乎离午餐过去了很久,其实刚刚进入午后。淡蓝的天空有像白纱一样轻薄的云从房子后面慢悠悠地经过,偶尔飞过一两只麻雀,土地里传来尚未肥田的,清淡的植物气味。石娇娇被母亲从洗碗台边赶出来,叉腰看着眼前一片风光,被这闲适感染,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唔……”因为种种原因,最终还是不能成功入睡,石娇娇闷哼一声干脆坐了起来,扶着扶手伸头寻找母亲的踪迹,堂屋里没有声响,到能听见后院传来泼水的声音,想来妇人已经马不停蹄去给刚刚种下的蔬菜种子浇水了。石娇娇趿起暗红的棉鞋,起身走进屋子,刚准备打开房门,恰好碰到石妈妈进来,问:“要去床上睡啦?”
石娇娇精神抖擞地摇摇头,“睡不着,我去那本书来看看。”石妈妈走过来眉毛一扬,道:“书不都让你搬家去了啊?留下都是你上学时候的教科书什么的,哪还有你爱的?”石娇娇一愣,继而赞同地点头道:“好像真是!还搬了好几趟呢,早知道留几本在家了!”石妈妈撇撇嘴,“谁早知道呢?往自己搬的时候最来劲了!”
石娇娇听出母亲在揶揄自己,有点失宠的口气,听起来十分可爱。她伸直两臂在身侧活泼地弹动了几下,俏皮地问:“那怎么办呢,你又不让我看手机,要不让我玩一会儿?”石妈妈嘴角歪了歪,推了推撒娇的女儿,“你还是去躺着,看看小麻雀,妈妈马上来,我们说说非。”石娇娇知道母亲不会拿出手机来,也不执意讨要,乖乖原地打了个转,“好吧!”
再次躺在老藤椅上,石娇娇显得非常敷衍了,脚不脱鞋放在地上,毯子也乱乱地抱在怀里,傻乎乎地发起呆来,不出十分钟就再次弹坐起来,想要再去努力一把,这次决定用“和菲菲说好了视频”这个理由,这样比较容易说服母亲。刚刚打定主意,石妈妈的脚步声就从后门传来,一路走过堂屋,折道进了石娇娇的房间再出来,直接走到了藤椅旁边。
石娇娇抬头看妈妈,只见她递了个黑色的扁盒子过来,说:“这个你不是没看过么?”石娇娇认出这是张堃爷爷送给自己的小说《悲惨世界》,此前一次也没有打开过。她伸手接过来,垂眼看着纯黑的盒面,不禁疑惑地嘀咕道:“这本竟然没有带走……”石妈妈拍拍手,接话到,“我为了防止你爸乱拆你的书,就把它单独放到老柜子上头了,估计你就忘了拿走了!现在不正好可以看嘛!”
原以为黑色的纸盒是光滑的,现在看来并不是:它的表面还留着草木没有被挤压平整的特殊纹路,摸起来粗糙而厚重,莫名让人想起赠书的老人那枯木枝桠一般的手来!而这一种纯粹而深沉的浓黑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像极了老人枯坐在,疗养院那张他躺了过久的床头,黄昏时透过那扇竖立的狭长窗口,看见室外矮墙后那轮日薄西山的残阳时,他眼睛的颜色。
轻轻拂去那层灰白,就露出石娇娇记忆里,张堃瞳仁的颜色,纯粹而深沉的浓黑。
盖子和盒子的一边连在一起,书静静地躺在里面,原来不是一本新书,封面上书本用着最过时的字体,排版设计也如版画般刻板,简单粗暴的明暗对比,叫“悲惨世界”四个原就含义沉痛的汉字,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石娇娇如同试探一块红炭的温度一样,试探地用指尖触了触有点发软的封面,随后横了心,第二次将书拿出了黑色的纸盒。
第一次是张堃爷爷赠给她时,当着老人的面表示对礼物的喜欢,而拿起看了一下。
雨果这部伟大的作品其实石娇娇在中学时就已经拜读过,但她一直偏爱诸如《红楼梦》这样的本国古典文学,因而此后并没有再次阅读。收到老人的馈赠时,石娇娇还很欣喜,当下就打定主意要反刍一下青春时并没有完全理解的巨著。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一次没有打开过这份礼物,起先出于一种莫名的回避,渐渐就忘记这份馈赠的存在了。
保护书本的盒子打开着盖子,被看书的人随意的放在藤椅极细且是曲面的扶手上,摇摇欲坠。石娇娇此刻已经做好了打开封面的准备,一心准备进入这次好不容易才能开始的阅读,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不妥善的摆放方式。字体小而密,纸张略显得毛糙,因为整体印刷的观感不不太好,这倒很符合老书的风格,石娇娇反而喜欢这份陈旧。
略过翻译者的前言,石娇娇看书从来都是直奔主题,她不喜欢带着别人的见解阅读,这也是她不爱读翻译作品的原因之一。查理老主教的登场,唤醒了石娇娇对这个从一八一五年开始的故事的记忆,她甚至马上能想起芳汀托付柯赛特时,文字里描述的混乱而肮脏的城市……伟大的作品是隽永的,无论多么疏离,再次邂逅第一时间就能散发无穷的魅力。
石娇娇在一开始就入了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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