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仁旭从来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推理是寻找的关键,但直觉同样很重要。他本能地相信面前的女人和自己失踪的妻子有莫大的关联,但这仅仅只是他的感觉,就目前而言,他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那天见过一面的禹夏京从里到外装扮一新,与之前略显狼狈的模样判若两人:面部画了精致的浓妆,眉梢和眼角微微上翘,描出深色的眼线。头发盘成略带松散的华丽发髻,搭配纯白色西装和过膝洋裙,脖子围着一圈红色纱巾,将锁骨和颈部曲线遮盖的严严实实。现在女人保持着馆长应有的礼貌和优雅,坐在侧位沙发前,将手中一叠整理好的样刊递送到他手边,虽然极力克制,但样刊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很明显地察觉到,女人的整个手臂都在轻微发抖。
禹京夏同样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眼底稍稍露出一丝慌乱,但很快调整成无可奈何的歉意。
“那天的失仪实在是抱歉。”她说着斜起双腿,重新坐回沙发内,之后不动声色地用另一只手紧压住发抖的手腕。
“医生提醒过,身体完全恢复是不可能的,康复也需要很漫长的时间。”她说着低下头,避开男人的视线。
“让您见笑了。”
男人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动不动地靠着沙发,很久后他才歪过头。
“据我所知,馆长在车祸中昏迷了五年,之后奇迹般地的醒了过来。”
女人勾起嘴角,笑容显得有些勉强。
“与其说是奇迹,不如说……是我丈夫的坚持。”禹夏京说着双手端起面前的红茶,眼睛依旧没有看向他,但语态和神情却非常温柔。
“车祸第三年的时候,我就恢复了意识,但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她说着将抿过的红茶杯放回桌子,茶杯与茶托相碰时发出细碎的颤动。
“我的丈夫每天在我耳边说话,鼓励我活下去,我也克服了绝望,让自己用意念重新感知周围的一切,第四年的时候身体完全恢复了感觉,再后来……”她低着头,对面前的男人露出礼貌,却又平和的笑容。
“我再次醒了过来。”
社长深吸了一口气,显然对她说的话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真是一段令人感动的经历。”
“是啊,”女人顿了顿,终究还是露出一丝笑容
“他是个很难得的好人。”
禹夏京没有再继续车祸的话题,只是将手中的样刊再次递送到他手上。
“这是推荐挂在大厦前厅的作品,请您挑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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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莫名其妙的怪异直觉再次涌上来,并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发强烈,他说不出原因,也找不到任何关联的地方。
这里显然就是他之前想要进去,却被拒之门外的馆长工作室,房间明显荒废了许久,近期才清扫出来,空气里还残留淡淡的洗涤剂的味道。桌上摆放着修复肌肉拉伤和心理治愈的相关书籍,角落藏匿几幅练手用斑驳画布,画画的人显然是握笔出了问题,所有线条都歪歪扭扭,像是喝醉酒的人胡乱涂抹的东西。除此之外,屋内没有发现任何与尹玛莉有关的画作或物品。
那么这股奇怪的感觉,又究竟是从那里来的。
面前的女人还在等候结果,虽然在极力地控制表情,但眼底依旧是压抑不住的,希望尽快解决的焦虑。
姜仁旭随即拿定了主意。
“我想亲自看看作品。”他没有等馆长回答,径直起身走向屋外。
“都在馆里展示着,就请馆长……”
“为我亲自推荐。”
禹夏京的身形在瞬间僵了一下,或许是错觉,就在那一刻她突然变得异常紧张,但这种情绪很快便被掩盖在平静之下。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有些吃力地起身,跟随在他身侧。周海拉一直等在展厅,见到他们后,迎面朝着两人走过来。
“海拉,既然是社长的意思,就由我亲自办吧。”
她看着周海拉眼底不由自主喷涌出慌乱和焦虑,神色温和地说道。
“社长是贵客,吩咐下去,让他们清场吧。”
周海拉看了一眼边上的人,禹夏京的脸上没有任何不安,她也就不再说话,交叠双手轻微躬身,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展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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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再次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然讲解过程并不顺畅,这位近乎挂名的馆长只记得五年前的过时绘画和最新几幅热门展品,样刊里的作品一大半都是临时恶补出来,介绍时明显带着生硬,需要不停地翻阅随手携带的画册介绍。除此之外,女人的肢体也并不像她的表情和神态展现的那般协调自若,虽然在努力地调整走路姿势,但右腿总是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点跛。或者不单单是腿的问题,整套讲解下来,她的腿部和肩部就像是痉挛了一般,一直在微微颤抖。”
“如果我没有感觉错的话,从见面开始,禹夏京馆长就对我很有敌意。”
禹夏京的脚步顿在半路。
“我已经为您介绍了五幅作品……我只是有些疑惑。”她说着,略带艰难地转过身。
“为什么建和集团的社长,会希望我这个还在复健中的病人,做如此重要的接待工作。”
她看起来状态的确不好,或许是复健中还穿了高跟鞋的缘故,一条腿不由自主地颤动,不时需要扶着墙才能站稳。不过她很快就适应了讲解的过程,只是在行走时,腿部仍旧会出现不经意的扭动。
这样拖下去显然也问不出什么,一个刚恢复的半残废也没法折腾太长的时间,姜仁旭顿时打消了再纠缠下去的想法。走在前面的禹夏京还在背对自己整理头发,看她的态度似乎也并不想再和自己待下去。从始至终她都保持着背对或随行的站位,尽量避开与他的视线接触。就在他失去耐心,打算尽早离开的时候,缠在女人肩上的红纱巾滑下一半,露出半边白皙的脖颈。
然后他终于明白了那股怪异直觉的源头。
那种白皙优美,如同天鹅般的修长脖颈,还有锁骨和颈窝的特别曲线……
和尹玛莉简直一模一样。
完全是下意识地,姜仁旭面色阴沉,上前一把抓过落在地上的纱巾,从禹京夏的身上用力地扯了下来。
女人瞬间转身,纱巾被彻底掀开的时候,他清楚地从禹夏京的眼底,看到前所未有的惊恐和慌乱,她几乎下意识地瑟缩了起来。那种强烈的恐惧让他再次察觉到某种已知的熟悉,但还没等他思考两者之间的关联。女人眼中的惊恐在短短一瞬间变成被羞辱和调戏的愤怒。她一把抓回男人手中的纱巾,略带慌乱地缠回身上。
“社长先生,请注意您的言行。”
姜仁旭依旧盯着她露在外面的颈线,眼底是难以言喻的震惊,这次,女人的表情终于彻底变成被冒犯后的愤怒,转身大步躲在角落里,之后他终于明白过来。
“非常抱歉。”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和禹夏京的怒火,社长再没有纠缠,敷衍几句后便转身离开展厅。
尹玛莉从始至终都背对着姜仁旭,一侧身体紧靠着墙壁,余光目睹他暂时离去后,整个人顿时垮下一半,右手死死的按压着一侧颈窝,就好像那里被锋利的刀片割开了一条口子。
周海拉听到动静急匆匆赶过来。
“你没事吧?”她说着将紧闭双眼的尹玛莉扶起来。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去做就好,就说你身子不舒服。”
尹玛莉伸出手拦下了她。
“不行,”她说着支撑起身体,掌心由于紧张已经彻底湿透,但她还是强撑着站起来。
“这件事……必须得我来做。”
姜仁旭再次重新出现的展厅时候,画幅前的女人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神色间带着一丝戒备和冷漠。讲解依旧在进行,不过男人已经完全心不在焉。终于,禹京夏率先停住脚步。
“社长先生。”她说着转过头看他。”
“我想合约的事情,我们可以谈一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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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直白地说吧。”重新坐回沙发上的禹京夏略微有些沉默,但还是说了出来。
“您坚持要见我,究竟是因为什么?”
看样子她是想偏了一些事情,姜仁旭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嘲讽。不过禹夏京本人也并没有在这种理由上真的怀疑下去,神情随即变得有些尴尬。但鉴于这段时间,自己半夜带着警察闯入别人家里,去疗养院调查病历,还派人去云谷询问禹夏京的母亲,别人想歪了也并不奇怪。
“社长一直都是名声在外的纯情之人。”她异常冷淡地说道。
“那就是……和我的丈夫有关。”
“他只是医生,不像是能冒犯到您的人。”
社长很久都没有说话
“你知道我寻找我妻子的事。”他突然说道。
禹夏京微微偏过头。
“我只知道她可能去了江原道。”禹夏京冷淡地说。
“至于其他的,她后来也并没有联系过我,我想这一点您比我更清楚,至于其他事情。”
“我对此完全不知情,至于我的丈夫,应该也是这样。”
随后她再次调整表情。
“如果是这样……请让我为方才的无礼向您道歉。”她微笑着直起身子。
“所以签约的事情……”
此时姜仁旭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再合约上,签字过程异常顺利,禹夏京在车祸中彻底失去了书写能力,签字时用了印章代替,也并没有引起什么怀疑。只是在最后关头。
“我想买上次在这里看到过的自画像。《岩蔷薇》自画像。”他补充了一句。
“作者的名字……好像叫莱雅。
女人的样子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随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翻开身后的备案。
“听周副馆长说起过一些,但这是我苏醒前的作品,所以我不是很清楚。”
她随后将相关资料放在社长面前。
“作品所有的信息都在这里,不过画家的名字是梅花,我们联系过画家本人,但都没有回复。只是……这是此次大展赛的获选作品,在没有联系到作者之前,想要出售会很困难。如果您意愿坚决……”
“我们一定会尽力与作者沟通……”
“尹玛莉。”男人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这幅画是她画的,尹玛莉。”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但也并没有完全在看她,或许只是透过躯壳,追逐另一种虚幻的存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禹夏京下意识地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淡漠的神色
“我会找到她的,不管藏在哪里、如何隐藏、我都会找到。”
或许是被他说话的语气吓到,禹夏京半晌没有说话。
姜仁旭觉得在这个女人嘴里什么都问不出来,也就不再问下去。临行之际馆长握手告别,只不过,或许是腿部肌肉支撑到极限,禹夏京始终都没能起身相送,右手紧按住一旁的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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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非常的奇怪。
禹夏京的举止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话语间也没有任何疏漏,这样看来,有问题的很可能是那个医生。但或许还是他的直觉,每当有人冲他说谎、或者隐瞒了什么,他的心脏总是跳的特别快。
但今天或许是个意外,身材相似的女人有很多,他犯不着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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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注意的,衣柜里拥有尹玛丽穿过的紫色连衣裙,展馆里放着尹玛丽的画作,更重要的是,在尹玛丽失踪的那一天,道路上的监控显示了医生的车辆。然而无论医生还是他的妻子都在自己面前,矢口否认了他们和尹玛莉之间存在任何关系。或许是医生背着妻子藏匿了她,但可能性更大的,是他们两个都知道,却同时对他选择了撒谎和隐瞒。
那样的话一切都能解释的通,比如那股在冷静背后极力要掩饰的某种慌乱,那种若有若无的,来自尹玛莉身上的气息。
还有更重要的。
“这是这段时间拍到的,禹夏京的照片。”
女警官将线索一一在办公桌上铺开。
“医生家里已经搜查过了,没有发现夫人的踪迹,但是,经过调查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他的妻子禹夏京,也不住在那里。”
照片里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禹夏京的生活照,照片中的女人不施粉黛,穿着平民样式的紧身牛仔裤和灰色绒衣,怀里抱着一叠厚厚的画纸,她似乎在一家咖啡店供职,外套上醒目地印着店面的商标。
一种与今天见到的禹夏京完全不同的清冷气质。
“院长夫人……居然在打工?”
事情似乎更加奇怪了。
徐正元的家中并没有发现尹玛莉的踪迹,但同样的,身为妻子的禹夏京居然也不住在家里。用了五年时间去唤醒妻子的深情丈夫,却在妻子苏醒后的一个月内分居,还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除非夫妻间没想象中那么恩爱。又或者,妻子有不得不离开家的理由。
如果真是这样……
禹夏京……
这个一本正经的说谎女人,要远比她那个古板的医生老公,还要难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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