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毒牙

墓地

徐政元从未想过自己会放下，就好像他从未真的想过她的逝去，然而离别从来都不可避免。他从不愿意，但也无法强求。唯一能改变的只有自身的心境，对于活着的人而言，有些离别像花朵凋谢的花瓣，一经枯萎便再无法恢复最初的鲜妍。而有些离别是刺伤后不痛不痒的伤痕，当芬芳的记忆变成了酸楚的伤痛……就该被擦去了。

该忘记了。

徐政元低下头，看着无名指上银色的戒指，他偶尔也想象过自己摘下戒指时的心情，然而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毫无感觉。

或许是因为真的够了，他在这里流过太多的眼泪，也在过去沉没了太长的时间。尹玛莉站在他身后，手里抱着两支手工折叠的红色岩蔷薇，一模一样的面容，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们都曾经想过，在余生和过去的那个人一起相爱和老去，即使得知了背叛和欺骗的残酷真相，却也选择了忍受和欺瞒，祈祷那个人能够做出改变，但现在他们都知道那份祈祷的愚蠢。当刺一次又一次扎进血肉之中，所有的爱恋都会烟消云散，只剩下憎恨与幻灭的痛苦。

那么就该让过去彻彻底底的离开。

徐政元想着，将手中的戒指，放入草色渐枯的墓土上。尹玛莉紧随其后，将手中的花束放在墓前。

“在离开前，终归想谢谢她。”她说着低下头。

“她得到过世界上最好的你，却从来没有珍惜过……”她随后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医生。

“你真的想好了吗？要舍弃这里的一切……和我去上海。”

徐政元微笑着点头，尹玛莉却变得有些伤感。

“那里终究是异国他乡，你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朋友、事业、过去……都在这里。”她的神情随即变得有些低落。

“是我让你失去了一切……”

医生依旧在微笑，然后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是啊，”他说着，依旧看向已经草木枯黄的墓土，女人的照片已经变得有些暗淡。

“这片地方终究也给我留下很伤感的回忆，或许我也该去新的世界，有新的开始。”他说着看向身边的玛莉。

“和崭新的你。”

况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是韩国最顶尖的整容医生，无论去什么地方，都会收获属于自己的成就。

“况且我不在乎那些，玛莉。”

“你才是我人生中遇到的最美好的礼物，是你让徐政元走出了那个黑暗痛苦的世界。”

那么尹玛莉，也该生活在阳光下，做最想成为的那个自己。

女孩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舒展和阳光，她挽住医生的手臂，并排离开。

-

“会不会太仓促了呢”在回来的路上，医生问道。

“今晚就动身的话，只能带走现金和银行卡……”话语里没有任何抱怨的成分，末了徐政元挑挑眉毛。

“财阀可真是够可怕的。”

尹玛莉歪过头。

“不完全是现金哦，还得带几件颜色不同的外套和帽子——我已经委托别人准备好了。至于时间……我们必须这么做。”

她留给对方的时间是明天，而姜仁旭不可能会完全相信她的话，必须毫不犹豫的离开。否则对方不会在给她留下任何脱身的机会。

把妈妈从养老院送到机场会比较困难，姜仁旭通过跟踪她的公交车路线，找到了自己安置母亲的养老院。不过为了守株待兔，他并没有带走母亲，而是选择了继续监视。她对此并不担心，毕竟她完成过难度更大的行动。现在她并不是孤身一人，但有些准备不得不做。

“如果他知道了我们要离开的消息，他可以在两个小时内封锁机场，但真正的时间只有30分钟。”

前半个小时，他只能利用机场工作人员，对特定的人群逐步筛选和排查。随后才能拿到许可，对机场乘客进行身份核对。但在这个时间段，他无法阻拦已经进入机场的航班。

这是最后关头，她不能有任何闪失。

或许是她的错觉，尹玛莉心底总是涌起不好的预感，就像是每一次在逃亡路上被抓到时，身上泛起的怪异寒冷。每当这个时候，他的面容间总会浮现出一种得意、却又毫无温度的冰冷微笑，语气宠溺又温柔，像是下一秒就会将自己溺死在浴缸里。

一定是自己太过紧张。尹玛莉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但无论怎样，她都希望能尽快离开，这片属于姜仁旭的土地和国度，她一刻都不愿多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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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成浩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才没让自己瘫软下去。仓库堆满了两人高的原料桶，他毫不怀疑只要男人愿意，他随时都会变成一具无名尸体，塞在里面任意腐烂。随着最初的慌乱稍稍平息，他终于察觉到自己说过的话，以及在不暇思索的言辞中，流露出的致命错误。

对面的男人整个人都顿在原地，全身像是被浇了整桶的冰水，表情在短短数秒内由儒雅变成诧异，再到震惊、再变成某种近乎凶残的狰狞和愤怒，最后凶残仿佛实体化了一般，由内而外流露出真实存在的、令人心惊胆战的冰冷杀气。

“我刚刚听到了什么？”他低声说道

“禹夏京……死了吗？”

那么……这段时间……待在徐政元身边的那个女人……

又究竟是谁……

河成浩的脸上已经是压不住的惊惧，没等他反应过来，衣领已经被用两只手同时攥住，半个身子都几乎被悬空提起来。视线里只能看到一双眼睛，兴奋中带着某种近乎癫狂的疯魔。

“我问你那个女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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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像是被浇过热汤的雪地，在一瞬间被剥去掩盖，露出惨烈无比的真实样貌。而那些被忽视、或者说很早就察觉，但始终被刻意否定的细节，终于以一种无比清晰的姿态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他早该想到的，那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那种极其相似、甚至完全一致的背影……还有不时流露又强行压抑的惊恐，以及那种独特的憎恨眼神。

还有更多的细节，衣服、发型、同一种牌子的颜料。

或许他就想到了，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他也终于回想起所有的一切，照片、报告、甚至亲眼目睹，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开始清晰地那些在监控中看到的画面，他们散步、出行、聊天、像真正的情侣和夫妻般温柔恬静。还有每天都会看到的，两个人并排走在路边，手中抱着装在纸袋里的新鲜蔬菜。两个人挨得很近，兴致盎然地讨论着什么，或许是医生讲到了好笑的事情，身边的女人就那样“扑哧”笑了起来，笑容肆意而灿烂。他甚至记得她捂住嘴歪过头的模样，带着一种他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过的俏皮与活泼，明亮的像是清晨开放的新鲜雏菊。那种微笑和欢喜的神态并不像夫妻，而是关系亲密、正在发展中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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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察觉到了另一种更恐怖的，比她的冷漠、呆板、沉默、甚至逃离，更让他难以忍受和抓狂的背叛。

他不止一次疑惑、却从未怀疑过，毕竟他的玛莉从未在他面前展露出这样的笑容，他的玛莉也从未在他眼前如此鲜妍。

在另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

手机再次响起铃声，是吴警官打来的电话。

“负责监控的人发现，徐政元夫妇订好了明天的机票，预计会在第二天飞往东京。就在刚才他们离开了家，但没有带任何行李。只是……”

“徐政元医生的银行账户上出现大笔的现金转账，他应该是把所有的存款都取出来了。”

原本已经暴裂的呼吸声再次被强行压下来。

“跟紧他们，一点都不要落下，在此之前……”他仰起头。

“跟着我，去确认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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