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就是个十足十的怪物,不要去试着和他沟通、也不要奢望能感动他什么。”
“他只在乎自己,从来不会去真的想别人。”
周海拉终于回想起尹玛莉的嘱咐,每一句话她都记得,现在更是无比清晰地回想在耳边。但可惜的是,她始终寄存着一丝侥幸、以及身为女性不该有的盲目善意和自信。直到黑洞洞的枪管指着她的脑袋,她才在漫天的惊恐和懊悔中,察觉到想法的天真和愚蠢。
是的,这一刻她真的后怕也后悔了,却也和被蛛网裹缠的尹玛莉一样,逃离无望,动弹不得。
姜仁旭还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眼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擦拭干净的泪水,面容介于天真与阴狠之间,看不透真实的内心。从情绪的角度上他真的是个深情至极的男人,但事已至此,周海拉也只能保持乖顺,小心翼翼地缩在地上,而男人背靠着墙角,手机再次响起铃声。
“指纹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
周海拉记得那个声音,是那天搜查连衣裙时跟在他身边的女警官,声音依旧冷漠至极,没有半点个人情绪。
“很奇怪……禹夏京的指纹,和夫人的指纹完全一致,还有……”
“是紧急情况,禹夏京和徐政元……他们在二十分钟前退掉了飞往东京的机票,重新购买了今晚飞往上海的航班……五十分钟后飞机会起飞。”
姜仁旭顿时深吸一口气,但很快便再次镇定下来。
“现在……是真正需要你的时候了。”
他说着看向半瘫在地上的女人,一把将冰凉的枪管抵在周海拉的额头上。
“现在,打电话给她,让她来这里。”
•
尹玛莉从地勤手上拿过三张崭新的飞机票,另一只手推过装满现金的信封。她换上了全新的白色连身长毛衣,上面平织出淡黄色的菱形花纹,外套则是鲜红的羊绒风衣,就像一只在森林中自由奔跑的狐狸。20分钟前退掉机票的三名大学生拿着三倍的机票费欢天喜地的离开,留下三套全新的运动服和简易的生活用品。这个季节的上海天气要比这里热许多,而她给地勤的报酬会让她们提前跳过半小时的审核时间,提前进入安检。
这也是她在长年逃跑过程中累积的经验,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绝不会触碰身份不明的人,但禹夏京是合法公民,一点点时间上的便利对他们没有任何坏处。妈妈的身份要麻烦些,但疗养院是正规机构,又有签字批准的出国疗养的医院许可,尹玛莉早在两个月前就留下了一份加盖指印的声明,将母亲的监护权全权托付给医生夫妇。因此过程异常顺利,一切都变得充满了希望和光明。
徐政元翻看着手上的机票。然后挑起一侧眉毛
“这几天的航班有这么紧俏吗……”他说着指了指标注航班号的地方。
“咱俩飞机的乘次都不一样。”
尹玛莉歪过头。
“我是故意这么安排的。”她说着,有些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就算他来抓我,也肯定会找三人同乘的班列……还有母亲身边带着女儿的组合。所以啊……”
她说着伸出手,捏了捏医生的半边脸颊。
“一定要扮演好妈妈的乖儿子哦。”
她说着恢复了正色,双手牢牢地握住徐政元的掌心。
“这次,妈妈就拜托给你了。”
母亲换了一身暖和的绒衣和套装,坐在轮椅上自娱自乐,或许是很久没有去人多的地方,她一刻不停地东张西望,显得很是开心。医生原本有些担忧她一个人,但看着身边疯疯癫癫的妇人,嘴边的话再次咽了下去。也罢,这样对于她,或许会更加的安全。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徐政元说着捧起她的面容,额头抵在一起的瞬间,他彻底察觉到对过去的断裂,这种涌动的情感只属于面前的玛莉,而夏京消退在过去,逐渐的失去痕迹。他是单纯的欣喜,因此并没有注意到,就在视线错开的瞬间,尹玛莉的眼底浮现出强烈的不安和仓惶,但很快便重新掩盖在平静之下。
两人随即前往不同的登机口,尹玛莉目送医生远去,之后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前行。和她预想的一样,很快有乘务人员开始寻找带着母亲的年轻夫妻,但现在她是单身旅客,没有任何出示证件的必要。而航班系统经过乘务提前协调,还有一个小时才能替换掉原先买下机票的学生数据,那时她早已飞离这个国度。
身上依旧是怪异的不祥预感,尹玛莉深呼吸了几次,双手捧过机票贴在额前。
一切都结束了。
再有半个小时,她就会真正告别黑暗惨痛的过去,她会重新遇到幸福和爱情,和真正爱她的、善良而温柔的男人一起生活……她会永远地离开这里……
再也不会见到他。他也永远都不会再找到她。
思绪旋即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缤纷的思绪瞬间被惊醒,重新回到现实世界。
-
是海拉打来的,现在已经是深夜,正常情况她早该休息了。
一颗心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悬了起来。
“你在哪里,”电话里海拉明显在喘气,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
那股不安和仓皇随即再次腾升,变得无比强烈。
“要走了,”尹玛莉想了想,决定先对她撒谎。“明天会动身去东京。”
海拉依旧在急速地喘气,似乎在竭力压制惊恐,又像是在调整措辞
“你们不在首尔吗?”
尹玛莉顿时停在原地。
周海拉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提这样的问题,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嗯。”她简单地回答道,之后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电话里海拉依旧在尝试着打听消息。
“政元呢?他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想暂时躲几天,回来的时间不确定……”她想了想终究开口。
“这要问医生。”
然后她清晰地从电话的另一头,听到了金属碰撞时才会发出的“咔哒”声。这个声音她听到过很多次,姜仁旭每次拨弄那把手枪,撞针和扳机上总会发出这种诡异至极的脆响。而海拉的喉咙顿时发出一串被硬生生压住的颤音,就像有人在边上,用枪顶住了她的脑袋。
周围的景象顿时变得无比安静,并无限的拉长,形成某种介于虚无和真实间的幻影。
只有她自己,孤零零地,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
“海拉,”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即使在这种时候,依旧带着让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镇静。
“姜仁旭。”
“他就在你边上,对吗。”
-
这句话就像是倾泻洪水的闸门,女人的喘气声终于变得无比急促和响亮。
“你听好……”海拉嘴唇颤抖地开了口,她甚至能听到牙齿格格打战的声音。
“这里…………你们千万不能回来!!!!!!”
最后一句是她用仅剩的一点气力近乎吼叫般说出来的,随后就是一连串的挣扎和撕扯的声音,再后来电话被打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咚呛声。就在那瞬间尹玛莉的胸口突然产生了碎裂的错觉,就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捅穿了心脏。
电话随后再次被捡起来,里面是熟悉至极的呼吸声,近的好像他就在身后,鼻翼紧贴着自己的耳朵,下一秒就会咬在脖颈上。
尹玛莉深吸了几口气。
“我们先前说好的……”她有些艰难地开口,像是已经陷入沼泽的人所做的最后挣扎。
“她的事不要找周副馆长,你只能和我……”
“玛莉。”
手机里只传来了简短至极的两个字,声音异常温柔随和,像是念出来都像是会碰碎了什么。而一切都在那个瞬间戛然而止。
时间、光线、空气、过往行人的交谈、店铺里糖果的香味和缤纷的颜色,一切的一切都随着那个声音,彻底地远离她,变成可望而不可即的遥远触碰。她在瞬间被包裹在一个巨大而透明的茧里,四周是无边无际的冰冷与孤独。
她明天会死。
声音依旧在继续,带着不容置辩的笃定,语气却依旧温柔。
“我们得重新见面了吧……”
“像以前一样。”
电话就这样从僵硬的手中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摔击声,尹玛莉木然地看着不远处的登机口,还有三十米,她就能从这里出去。而她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被封入玻璃瓶中的蝴蝶,另一头灿烂光亮,却是她永远无法冲破的禁锢。
这算不算世间最残酷的事情,在她满怀希望的时候,夺走她全部的一切,再让她重新回到那个噩梦与恐怖缠绕的地狱。
她就应该干脆利落地死在那片燃烧夕阳的海水之底,而不是在这样的时间里,面对这些。
“你得听我的,”电话里,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
“因为我善良的妻子,”她再次听到了手枪上膛的声音。
“受不了无辜的人……受害……”
海拉依旧在发出徒劳的警告,她在告诫自己不要回来,但很快警告变成了提高几倍的尖叫声,像是被枪管再次顶住了脑袋,而喊叫声也终于将尹玛莉从近乎呆板的混沌中拉了回来。
“12点之前,来画廊办公室。现在也不晚,只要你出现……”声音变得低沉,似乎是听到她重新捡起电话,语气也随即变得更加温柔。。
“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
“你若不来,我身边的这个女人将被怎样……”这一次,声音里终于缓慢地浮现出,蛰伏在骨髓里,近乎毁天灭地的凶残和疯狂。
“我只要你现在回来……说你错了……说你想我了……”
“就像我想你一样,你也想我,疯狂地想我……那样就,”他说着深吸了一口气。
“像以前一样,我的痛苦和愤怒将烟消云散……”
“玛莉……世界会找回和平,”
“只有玛莉……只有你……”
“才能做得到。”
-
周海拉全然没有了先前的优雅和风度,她抱着膝坐在地上,全身颤抖看着面前的怪物,电话里只能听到冗长的呼吸声,之后像是过了很久。
“海拉,”她听到尹玛莉的声音,异常平静和沉稳,没有任何波澜。
“能听到我说话吗?找一个靠角落的位置,抱着胳膊坐下,把手机放在他能看的地方。记住,不要和他说话,也不要看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就好……”她顿了顿。
“等在那里就好……我会来接你。”
周海拉还想再说什么,电话却在那一刻挂断,随着盲音的出现,她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软绵绵地瘫坐在地板上。
自己终究还是害了她。
•
尹玛莉关掉通话,依旧怔怔地看向前方,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是徐政元打来的。
“我和阿姨已经在飞机上了,她今天有些累,我让乘务拿了毯子,她已经睡下来。我这边还有十分钟起飞,待会手机要关机了……你那边还好吗?”
尹玛莉半晌都没有说话。
“没有问题,我也座位上了,”她顿了顿,之后像是刚回过神。
“不过刚刚接到通知,航班好像有些变动,我的飞机会降落在另一个机场。”她说着嘟了嘟嘴。“和你那边好远呢,今天晚上我得一个人住旅店了。”
电话里明显传来一声哭笑不得的叹气声
“是吗?上海那边的日用品价位好像都不便宜呢……你身上的现金够吗?”
“正元,”尹玛莉突然打断他。
“刚才我接到了上海那边的……画廊通知,那边有意和我签约大的,所以……最近这段时间我处理那边的事情,你先安置好自己和妈妈,找到工作后……再联系我好吗?”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这边也要关机了,还有……”
“正元,”她最后说道。
“这些日子……一直都谢谢你,我的妈妈,就拜托你了。”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她随后挂断电话,按下关机键,再抬头的时候她才发现面颊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淌满了冰凉的泪水。然而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抱着膝坐在等候室的长椅上,直到徐政元所在的航班显示起飞,机翼上的彩灯划破黑色的夜空冲向遥远的天际。她才终于像是控制不住,双眼埋在手臂间,撕心裂肺的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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