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双重胁迫

徐正元被架住两边胳膊，踉踉跄跄从电梯内走出来，鼻腔里传来熟悉的消毒水的气味。就在那瞬间他明白了自己究竟身处何地，再之后蒙在头上的黑布被揭了下来，天花板上的灯光刺过来，让他一时有些睁不开眼睛。

他并不清楚具体的地点，但肯定是另一家设备齐全、技术先进的整容医院，手术室亮着灯，助手换上了浅蓝色的手术衣，正在整理医疗器械。徐政元眨了眨眼睛，然后一眼认出了，被关在手术室内，身形呆滞的尹玛莉。所有人都在忙碌，她安静地坐在等候椅上，像是已经一条任人宰割的鱼。那个跟随姜仁旭追踪她的女警察守在她身边，两只手牢牢地拽着她的手臂。

如果仅仅从外表去看，她的形体并没有消瘦或枯槁，甚至说被保养的非好，皮肤和头发闪耀出被昂贵营养品滋补后的光泽。额角多了一块暗红色的碰撞伤，创面贴了白色的方形纱布，周围还涂抹着祛除疤痕的精华油。但完好的仅仅是外壳，一个星期的时间，她整个人像是遭受了难以形容的精神折磨，全身散发出死寂又萧条的悲凉。唯一能透露情绪的是她的眼睛，那双原本宁静从容的黑色瞳孔，现在变得毫无光泽，透出心灰意冷的麻木和消沉。

就像是被刀刃刺穿胸膛般地，徐政元的心就这样狠狠地痛了起来，那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好像五年前，得知她出事般的绝望和压抑。但现在同样的事情眼睁睁的发生在他面前，他不甘，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完全是下意识地，徐政元朝着手术室的方向猛地冲过去，但还没前进几步，就被身后的保镖抓住双臂重重压倒在地上。而尹玛莉也终于看到了他，那双早已无神的眼睛终于闪烁出一丝光彩，就像干枯的沙漠玫瑰再次遇到水的滋润。她在瞬间恢复清醒，猛地挣开边上的警察，一把扑在了玻璃门前。

“正元！！”

她完全是下意识地喊出声，但还没等她再说什么，整个人再次被吴警官架住手臂拉到一边，姜仁旭背靠着手术室的门，神色阴冷的望着眼前的一切，而尹玛莉也终于回过神，她看了门外的男人一眼，原本欣喜的神情在瞬间变成悲哀和懊悔，又重新被硬生生压抑回体内。但很快她就下定决心，随后尹玛莉再次挣开警察，和医生一样跪倒在地上，两只手重重地扣着玻璃。

“徐院长……”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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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现在很安全。”徐正元的两只胳膊仍旧被保镖牢牢地抓在手里，他没有理会自己现在的狼狈样子，只是抬起头，对着关在玻璃房内的女人很温和地说道。

“她在上海的老年公寓，有专门的人看护她，不用担心……”

“我也没关系，”或许是看到尹玛莉脸上浓烈的歉疚和痛苦，医生露出安慰般的温和微笑。

“别担心我，会好起来的。”

说话的时候他嘴角还残留着一团未能消退的紫红淤青，身上的衣服也是遮蔽脖颈的高领薄绒衣，他上半身都几乎被压倒在地，能透过领口的缝隙，看到锁骨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尹玛莉的眼里顿时淌出两行滚烫的泪水，而医生从始至终都只是朝她温和的微笑，很快，他的目光落在尹玛莉额头的伤口，以及脖颈中央红色的压痕上。声音里终于泛起恼怒的愤恨。

“是不是他干的？他又虐打你了对吗？”

他说着挣扎着要起身，但很快被保镖牢牢地制服，尹玛莉一直都在哭，见到他挣扎慌忙摇头。

“不要乱动，和他没关系，这次真的不是他，”

她说着，额头重重抵在玻璃上。

“是我自己不想活下去，所以别做徒劳的事情了，没有用的。”

姜仁旭歪过头看向身后，尹玛莉匍匐在地上，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边上的男人一眼，只是满面悲哀地看着医生，最后她终于像是彻底压垮了防线，趴在玻璃门前大声的啜泣起来。

“你真的不该回来……都是我的错……”尹玛莉哭的全身颤抖，泪水滂沱的眼睛里除了歉疚，就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巨大痛苦。

“都是我害了你。”

或许是感应到姜仁旭的愤怒，压在手臂上的力道猛地重了几份，徐正元半个身子几乎彻底贴在地上，然后哭泣声中瞬间多出慌乱和痛苦的成分。

“和你没关系，尹玛莉，用不着由你来歉疚什么，”徐政元的额头被用力磕在地板上，他歪过脸大声说道，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再落进地狱里。”

这一次，边上的人终于彻底的按捺不住了。

——

“这种场景还真让人不爽呢，”

姜仁旭依旧是那身纯黑色的西服，他换了一个新的位置，靠着手术室门边的墙壁站定。依旧神情冷漠地看着面对面跪在地上的两个人。

“你们俩是入戏太深……还是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他说着略微前倾身体，声音里终于带出被压抑的怒气，隐隐还有一股酸楚到极点的妒忌。

“我是煞费苦心寻找我妻子的丈夫，而你，”

他说着看向倒地的医生。

“是和我妻子有不正当关系的情夫……还有你，”

他再次看向尹玛莉，女人看向他的眼神冰冷愤恨没有丝毫的温度，于是怒气瞬间蹿了上来。

“只不过是和别的男人出轨的妻子而已，但就算是这样……”

他说着朝医生的肚子狠踹了一脚，徐正元被踢的半个身子向后跌出一米，又被重新抓住胳膊摁倒在地。而姜仁旭也像是终于出了一口气，继续转过头，看着身躯几乎紧贴在玻璃上的尹玛莉。

“我太爱、太爱我的妻子了，所以即使这样，我也愿意用这种方式挽回……”

尹玛莉终于像是注意到他，而她的眼底除了对医生的痛惜，就只剩下满满的憎恶和被强行压制的仇恨。

“不用去做那些没有意义的猜想。”她恨的咬牙切齿，但还是忍住了毫无意义的怒火，语气平和地向他解释着。

“我说过，是我要求他这么做的，变成他妻子的模样，也只是为了获得完美的身份逃离你，他只是执行者，一切都和他没关系！”

姜仁旭只是耸了耸肩。

“既然是这样，那他肯定也愿意执行第二个委托。”

他说着再次走向被压在地上的医生，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徐正元仰起头看他，全身涌动着难以抑制的怒火。他很想再揍他一次，像先前在屋塔房的时候，无论承受怎样的伤害，也要把拳头挥在这个恶毒男人的脸上。但现在的他被至少三个成年男人牢牢地控制住，无法动弹分毫。尹玛莉被关在手术室内，目睹一切却毫无办法，徐正元也终于从方才的攻击中恢复过来。

“爱自己的妻子？你也配说这样的话吗？”他说着冷笑了一声。

“你是个虐待、殴打、威胁、并囚禁妻子的恶魔丈夫，”他看着姜仁旭突然变得恼羞成怒的双眼，没有丝毫犹豫反而越说越大声。

“是一个把正常的女人活活当做精神病人关押的变态！居然还毫无廉耻地把错误怪到她人头上……也不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什么！！玛丽离开你纯粹是为了逃跑，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命！！至于我……”

他说着硬生生直起半个身子。

“我是为了拯救她，避免被你这样的人摧残，这一点你清楚，所有人都清楚。”

“我和她都问心无愧！！”

姜仁旭在话音刚落的瞬间猛地挥起拳头，用力砸向医生的下巴，徐政元被再次击倒在地，嘴角涌出一大股鲜红的血浆。尹玛莉发出惨烈又痛苦的尖叫，双手用力地捶打着玻璃，但很快被边上的女警反制双手拖在一边。姜仁旭还嫌不够，一把抓起放在墙边的灭火器，这次边上的秘书终于挡了过来。

“如果徐院长受伤，就会耽误手术。”金成旭说着双手牢牢拽住姜仁旭的右臂。

“还是尽快解决夫人的问题比较好。”

之后社长终于像是从暴怒状态中冷静下来，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垂下眼睑。

“少废话。”他说着将灭火器扔给身边的保镖，弯下腰看着徐政元。

“你能求得我原谅，让我就此放过你的方法，只有一个。”他说着挑了挑下巴。

“把那张脸恢复成玛莉原来的样子……”

“我亲爱的妻子的脸，而不是你的那个……”

他说着上前一步，猛地抓起医生的头发。

“已经烂在坟墓里，都不知道干过什么糟心事的贱货女人。”

不知是疼痛还是侮辱，医生气的浑身发抖，姜仁旭用力松开手，将他的脑袋推向一边。

“手术室里准备好设备和人员了，现在就进去……”

“如果你不做手术，那你就没法活着从这里出去了。”

——

一路挨打和推搡下来，徐政元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扭在一块，但从始至终他的神色都没有任何松动，听到姜仁旭的话语后，他明显愣住了，表情从愤怒变成惊愕，又最终变成难以置信的厌恶。

“你这样，也算是爱吗？”他说着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姜仁旭的目光像在看疯子。

“不过是愚蠢又自私的偏执罢了。”

姜仁旭挥手示意他人退后，徐政元从地上站起来，嘴角是重新裂开的血斑。

“你如此大费周折地把我绑过来，就一定也了解过，再次手术对她的风险有多大。”

徐政元说着，看向被关在手术室内的尹玛莉，她在得知手术需要由自己动手之后，就再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瘫坐在原地，比任何时候都像是关在玻璃匣内，随时被钉死、变成标本的水晶蝴蝶。于是怒气瞬间上升了好几倍。

“把刚刚愈合的血管和肌腱再次切开，稍有不慎就会彻底损伤神经和动脉，她很可能会彻底毁容，会大出血，会终身面部瘫痪！！就算能够成功，颅面骨骼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遭受两次切割，术后感染的几率也会成倍增长，都这样了你也不肯放过她吗？！！”

姜仁旭只是偏过头。

“那是你造成的错误，”他冷淡地说道。

“如果不是你擅自主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至于你说的那些……”他看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女人。

“我是建和集团的社长，我会动用最优质的资源和手段，让那些事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我不能做手术。”徐正元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身为医生，我绝对不能让我的病人出现任何危险。”

姜仁旭只是看着他，片刻之后，他的脸上再次浮现出温柔、但又危险至极的冷酷笑容。

“就是说，你死都不会做吗？”

医生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整容手术有三大铁律，”他直直地看着社长， 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第一，身为医生，在没有伤疤、残损、以及涉及心理问题和身体健康的危险时，医生绝对不能只凭当事人的意愿，擅自改变人体结构。”

“第二，身为医生，在病人的身体不适合接受手术时，绝对不能将病人置于生命危险的境地，还有最重要的一条。”他说着，全身像是涌动起冰蓝色的怒火。

“第三，所有的整容手术，从签署到最终实施，都只能患者本人的意愿，未经过当事人的同意，任何人，即使是监护人，也无权改变她人的身体。”

“父母不可以，丈夫也不可以！！！！”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叫着说出来的，带着某种破釜沉舟式的决绝。

“这三条，就算你身为建和社长，你也哪条都不站，我没有任何做手术的理由！！！”

——

姜仁旭再次低下头。

“所以你是不打算听我话了……”他说着，将目光转向边上的女人。

“那你对我也没什么用，杀掉你也无所谓。但如果……”

徐政元的脸上没有丝毫惧色，而社长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在女人身上。

“两个……都死呢？”

这一次，徐正元的眼底终于出现了慌乱，就在那一刻。

“让他进来吧。”

在近乎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女人安静地说道。

“我同意做手术。”她说着从地上站起来。看着突然愣在原地的徐政元。

“至于徐院长，就由我来劝他，所以……”

“请给我们一点私下谈话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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