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
白婉晴将最后一缕丝线剪断,一年中,她仅有这一夜能卸下伪装展露脆弱,鬓边几抹斑白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名为岁月的微光。
她扶着桌案,静静端详着面前的牡丹刺绣,似是在透过牡丹找寻什么尘封已久的记忆。
那些泛黄的回忆,只有在每年腊月的这一夜,才会随着无声滑落的泪珠被尽数翻出,仿佛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仪式。
“许小姐在门外,娘娘可要见?”
白婉晴抬手拭去泪痕,缓缓点头。
许晓蝶行过礼后,便坐在了白婉晴身侧,拿出白日在集市购买的小马驹放在桌上。
“臣女知道娘娘今夜心情不好,便想着送些小玩意来给您逗逗趣。”
白婉晴望向许晓蝶红肿的眼眶,心中泛起涟漪,轻轻搂住她,转而开口问:“你不是一回来便歇下了,怎会知道本宫有心事?”
许晓蝶朝白婉晴怀里依偎几分,缓缓道:“娘娘年年都会在今日心情不佳,臣女早便发现了,您其实不必对我和皇子有所隐瞒的,如今我们都长大了。”
白婉晴替许晓蝶抚过额前的细发,欣慰一笑。
“那晓蝶呢?可有隐瞒心事?”
许晓蝶沉默,随即拿起小马驹在手中摆弄着。
“今日是娘亲的生辰,臣女回宫的路上,去为她上了几炷香,忽得有些想她罢了。”
许晓蝶咽下喉咙间的哽咽,“娘亲自我记事起,便没有过过生辰,只可惜那时我太小,不曾问过原因,只当是她节俭惯了不愿大费周章走仪式。
今日又逢娘亲生辰,臣女依稀记得从前有一年娘亲生辰时,我摘了梅花送给她,那支梅花风干之后,便一直存在娘亲的香囊中,即便香气已经散尽,也不见她换过。
后来娘亲一直病着,我堆了小雪人放在榻前,小憩半柱香的功夫,不但雪人不见了,还把娘亲的被褥沾湿一块,为此我自责地哭了半晌……”
许晓蝶故作轻松的语气,却给白婉晴心中添了几抹痛楚。
“你娘亲在天有灵,看见你如今出落得如此大方守礼,定会感到欣慰的。”
白婉晴话锋一转,纤长的大手接过许晓蝶手中的木马,“不过,本宫仍是希望你能活得开心、自在,日后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因你是何人的女儿,由谁教养长大,今后又要嫁给谁做妻子,只因你是这天下最独一无二的女子。”
许晓蝶微微扭头,对上白婉晴的眼眸,从中感受到一抹触及心底的温暖。
二人在微弱的烛光中聊着过往,此刻她们抛却身份地位,只为寻一丝安逸。
许晓蝶开口:“在特定的日子难过,不是为了某件事,就是为了某个人,臣女是为娘亲,您又是为谁呢?”
白婉晴轻笑,起身将木马放在桌上,回眸问,“晓蝶可想知道你娘亲为何不过生辰?”
在获得肯定答复后,白婉晴命人拿出一幅尘封已久的画像。
两人坐在画像前,许晓蝶仔细端详着画像上的三人,目光不时向白婉晴的方向流转。
许晓蝶盯着画看了半晌,总觉画中有两人好生熟悉,她暗自想:
“面中挂笑的这位女子眉眼间与娘娘很是相似,但娘娘应不似这般活泼才对。中间这位就面生了。左侧女子以扇遮面瞧不见面容,不过这扇子倒是同娘亲那把很像,莫非……”
白婉晴自嘲道:“原是岁月不饶人,本宫以为你第一眼便能认出我的,不料竟需这么久。”
许晓蝶扭头望向白婉晴的面孔,总算是寻到了几分与画中相似的神色,只是画上的女子明媚如春,而白婉晴,自许晓蝶有记忆起,便是端庄大气的形象,好似她生来便是如此一般。
“哪里,是臣女方才眼拙了,再不然就是画师技艺不精,总之不是您的问题!让我猜猜看,最右边的这个是娘娘!”许晓蝶难得展现出俏皮的一面,黄鹂般的嗓音为雪夜增添生机。
白婉晴揽着许晓蝶的肩头,与她对视的同时露出一抹笑,轻声道:“这幅画,是我长姊出嫁前,我同你娘亲,与长姊画来留念的,只是你娘亲当时过敏双眼红肿,忧心画师画不出她原本的模样,便以扇遮面,那时她才不过十六岁,如今想来当真有趣。”
许晓蝶看着画中的刘慕雪,似乎窥见了她少女时期的小心思,忍俊不禁。
许晓蝶将视线移至画面中央的女子,“娘娘,这便是您的长姐吗?为何不曾听您提起过?”
白婉晴轻抚着画中的人,眼中透出几分落寞,缓缓开口:“她是本宫的长姐,也是静淑皇后。”
气氛一瞬间凝滞,许晓蝶脑中忽得轰鸣,
“静淑皇后?那位皇上登基前因难产而离世的太子妃?竟是娘娘的长姐!那今夜岂不是……”
看出面前之人的震惊,白婉晴问:“晓蝶听说过这个名号?”
“是,不过据说陛下有令不得谈论此事,听来的都是只言片语。”许晓蝶惊魂未定,只得如此回答。
“你听说了吗?传闻静淑皇后每年都会回宫带走一位有孕的妃嫔……”
“你可知六殿下为何体弱多病?那是静淑皇后心生仇怨的结果!”
“腊月夜里别在外头闲逛,白日也少去有水和有坑的地方,当年夭折的长公主专挑腊月超生!”
许晓蝶耳边回荡着这些年在宫中听来的传闻,忽觉后背发凉,但当她看向画中的那人,却生不起丝毫畏惧。
“如此恬静温和的人,又怎会报复无辜之人呢?”
许晓蝶望着画中那张温柔的面孔,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到底不过是不明真相之人为过嘴瘾随意编造而来的,连一个惨死之人都不愿放过,这般人心,不是比鬼可怕千百倍?”
白婉晴叹息,拿起一旁的手炉递给许晓蝶,而后将手伸进毛毯下。
“姐姐三岁时姨母便不在了,父亲将她过继给了母亲,七八年后,父亲又将暮雪赎回了白府,我们姊妹三人一同长大,情意深重。
姐姐随了她生母,自幼体弱,因而性情温良,不善谋划算计。本宫则不同,从前本宫心比天高,励志要做天下第一神医,其实为的,也只是想治好姐妹们的病罢了。
姐姐与陛下两情相悦,是出了名的佳偶天成,先帝赐婚,姐姐成了羡煞旁人的太子妃,不过却是红颜未老恩先断,姐姐有孕后不久便失了恩宠,带着孩儿郁郁而终,后来陛下幡然醒悟,却早已追悔莫及了。”
语毕,白婉晴垂眸,不忍再看画上的容颜,烛光随她扭头的动作照在了画上,映得画中三人活灵活现。
许晓蝶终于明了刘暮雪为何不过生辰,“原来娘亲的生辰,是静淑皇后的祭日……”
她放下手炉,用温热的手握住白婉晴的手,却无一句言语,仿佛除了这般,便再无其他能安慰面前之人的方法了。
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
雪下得更大了,是她还没能原谅吗?
许晓蝶望向那幅画像,恍觉画中有两人还留存于世间,可有一人,却是不在了。
众生皆誉中宫贤,何人复道昔年志?
茫茫别离十九载,二女随去愁难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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