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被黑暗吞噬,夜幕笼罩宫城,藏匿于角落的腌臜蛇鼠此刻正在黑夜中短暂的狂欢着。
雪悄然落下,为这濒临崩溃的盛世点缀最后的几抹纯洁。
碧霞宫
翠喜无声地替柳如霜理着发丝,镜前的佳人将粉黛卸下,面上徒留憔悴。
苍白的唇微启:“翠喜,待除夕之后,本宫会准你出宫,你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翠喜闻言跪在柳如霜膝前,粗糙的双手轻抚上那人敷着药的左手,恍惚间红了双眼,呜咽道:
“娘娘,可是奴婢做错了何事?您为何要赶奴婢走?”
柳如霜将翠喜扶起,露出难得一见的温和神色,
“傻丫头,这些年跟着本宫吃了不少苦,今后放你自由,不是更好?”柳如霜抬手替翠喜拭去夺眶而出的泪。
不等翠喜回答,她又自顾自说起来:“如今局势,是在将本宫往绝路上逼,此步一旦踏出,便再无回头可言,本宫既背水一战,便不愿再连累你。”
翠喜发笑,眸中泪水却未少半分,“娘娘,这么多年,您哪一步不是因身不由己踏出的?又有哪一步能回得了头?”
“你倒是比本宫通透,这些年不过是我作茧自缚,不愿承认罢了。”柳如霜望向镜中的自己,顺手摘下发髻上最后一支簪子。
“十九年前的今日,本宫以为自己终于熬出了头,终于能成为令父亲骄傲的女儿,却不知是一只脚踏入深渊,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娘娘,多年前是您替奴婢赎身,奴婢才得以苟活至今,奴婢的命是您救的,又怎会受您连累呢?”翠喜再度哽咽,在柳如霜白日被指甲刺破的手掌中抹下些许药膏。
翠喜抬手擦去泪珠,望着面前的人,释怀般继续道:“您在奴婢眼中,就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子,一切都是被这世道逼的,奴婢不走,上刀山下火海也陪着您!”
柳如霜微微张口,却未有声响,最后她轻笑一声低下头,两滴清泪无声落下,眼里随即恢复往日的狠厉。
“将字条交给朔风,让他转交于兄长。”
凤仪宫
翠心望着窗外的雪,回头道:“娘娘,许小姐用过膳后便歇息了,今日心情似是不佳。”
白婉晴刺绣的动作并未停下,“本宫明白她为何不开心,许永桓前几日来信说想接她走,本宫瞧着倒像是看着姑娘出落得漂亮,不知打着什么算盘,听闻他上个月跟别人押宝输了一大笔。想必这些事晓蝶也是知晓几分的。
更何况,今日是暮雪的生辰。”
“不随许大人走,回原先的许府也是好的,小姐毕竟是官家子女,如今已过了总角之年,一直留在宫里总归不合规矩。”翠心将烛台放置白婉晴身旁的小桌上,光影变化间,刺绣上的牡丹显得娇艳欲滴。
白婉晴叹息,“许府早已人去楼空,虽还留着下人打点,却无一丝生气,孩子回去也无法一人面对琐事,她不愿回去,本宫便留她在此,待她及笄,替她寻个好人家。”
翠心宽慰一笑,“好在小姐知书达理,不曾给您添过什么麻烦。”
白婉晴话锋一转,“辰枫回来了吗?还未到立府的年纪,成日往外跑。”
“皇子还未归。”
白婉晴停下手中的动作,长叹一声,似是对萧辰枫的去处有所考量。
“无论本宫怎样教他要对每个兄弟都好,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处在风口浪尖,但有些事他仍是躲不过的。”白婉晴平静开口。
“辰枫自出生起,便没有资格同其他兄弟争,本宫心知肚明,只愿他能选择一条不负本心的路。”
翠心定睛看向白婉晴手中的刺绣,眼里染上几抹悲情,
“娘娘又在绣牡丹,一年一幅,已有十九幅了。”
白婉晴的纤手游走在丝线间,视线中姹紫嫣红的花瓣渐渐模糊,难藏夺眶而出的泪,她只得抬手掩面。
翠心站在一旁,眼中亦是闪烁泪光。
这样的场面,每年腊月都要上演一次。
高高在上的皇后,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痛楚,尽数揉进无情落下的雪花中。
“姐姐,你最喜爱的牡丹,妹妹为你绣好了。
今夜又逢大雪,你其实从未离开过,对吗?”
东宫
值守的侍卫见到萧辰枫,并未拦下。
雪越发大,万物皆银装素裹,好似人间仙境。
萧辰枫不出意外地被李文祥拦在了清正殿外,李文祥面上露出无奈之色,
“皇子赎罪,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探望,您若是有东西要送,奴才替您交给殿下。”
萧辰枫礼貌颔首,粘着雪花的睫毛轻颤几下,缓缓开口,
“公公,我不进去,在门外寒暄几句便好。”
李文祥眼光流转,将萧辰枫从头到脚看了个来回,终是同意下来。
萧辰枫正欲上前,殿内传出阵阵琴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曲调悠扬,寂寞孤寥,衬得纷纷落下的洁白更显几分凄凉。
是不甘?是怨怼?亦或是无奈?
门外的二人听闻殿内传出的丝丝愁怨,皆默不作声。
屋内作曲的那人眉头紧锁,双目被空洞的深渊填满,微弱的烛光摇曳着,始终不曾为他驱散周身的暗影。
萧辰安的双手漫无目的地在琴弦上拨动,满腔无处发泄的怒火与不甘让他渴望冲出牢笼,将一副副牵强附会的虚伪面具撕碎,只得让琴弦替他诉说那些无法言说的怨怼。
笛声挤入萧辰安烦闷的思绪,空灵的音色将他心中乱麻般的苦闷缓缓解开,同他凄凉的琴音不同,那笛声仿佛出自谪仙人,不染尘世,声声入心。
萧辰安回过神,明了吹笛之人并非谪仙人,不禁发笑,弹起另一种曲调。
琴笛和鸣,曲调时而柔和,时而激扬,为雪夜增添几抹色彩。
一曲毕,二人皆朝房门走去,却无一人开门,亦无一人开口。
一门之隔,隔开的是两种不同的人生,更是两庄不同的命运。
寂静良久,萧辰枫轻声开口:“晓蝶教我做了喜悦玩偶,我放下便走了,皇兄早些安寝。”
那抹白色的身影缓缓远去,萧辰安打开房门,一只喜悦玩偶倚着门槛朝他笑着。
“这二人,当真是长不大。”萧辰安心中阵阵暖流流过,抚平了他多日的烦闷。
他伸手将玩偶拿起,一张纸随之飘落,萧辰安定睛看向纸上的内容,是一幅煮豆的画,一旁留有几行字:
“民间听来的趣闻:‘煮豆柴得够,否则煮不透。豆萁添把火,滋味保管好。世人只管饱,哪瞧豆煎熬?’。”
萧辰安一头雾水,“这算哪门子趣闻?”正当他准备将纸丢在一边时,一抹思绪缓缓浮现,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萧辰安缓缓走向床榻,将玩偶和纸一并放入床头的盒子中,眼中流出几抹动容,
“傻小子,何苦趟这趟浑水?”萧辰安明白此举是在提醒他多加防备,亦是在向他表明心意。
此前,他并不知晓萧辰枫已知他与萧辰桦之间的种种,“如今看来,那二人也已到了貌合神离的地步,亦或是更甚……”
他不敢再继续想,但却无力改变这一切,在吃人的深宫中,高高在上的太子连自己都无法保全。
史书的记载轻于鸿毛,便将无数人的一生概括,这由胜利者谱写的篇章,背后藏着多少争斗和厮杀……
萧辰安对这样的争斗厌恶至极,也疲惫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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