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密室内,嬴政与一众心腹大臣商议东出布局,讨论热烈,一议便是一整天。
王翦、李信等武将力主攻强挫锐先灭赵国,李斯、渭阳君等文臣则主张速灭韩国震慑天下。嬴政专心听着各方见解,自己的态度尚未表明。
议事结束天色已晚,嬴政留下李信共进晚膳,两人又讨论了不少攻赵策略。
嬴政发现李信如今已是文武兼备的将才,非常擅于战事谋划,是日后可堪大用之人。
似是聊了太久说不动了,嬴政笑着摆摆手,示意李信动筷:“好了,快吃一些吧,寡人特地吩咐了做陇西菜式,酒也是陈年佳酿的,李信,我们再喝一杯。”
刺激的液体流入胃中,人更加有些轻飘飘的。嬴政醉意醺浓地笑说:“我们就不要再聊军事了,说点有趣的吧。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玩的猜谜游戏吗?”
“记得,那时候大王极为聪明,臣的谜题,大王都能猜得出来。”
“很久没玩了,不如寡人现在出一道题,你来猜猜看。”嬴政饶有兴致地说。
“诺。”
“唔……平时总是很安静,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远远地看着你,会很认真地听你说话……偶尔看你生气了,又会躲起来,想靠近你而不敢靠近……”嬴政双瞳渐渐没了焦距,仿佛是望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出神,脸上挂着悠长的笑意。
也许是喝了太多酒,李信觉得自己思考能力比平时弱了许多,只是顺着嬴政的话去推敲:“……难道是小鹿?”
这个答案显然让嬴政略微惊喜:“小鹿?”
“是啊,臣记得有次和大王在骊山田猎,大王遇到只受伤的小鹿,给它治疗,还放它生路。那小鹿就是这样,远远地看着大王,不敢靠近,又不舍走远。”
嬴政露出与朝堂之上截然不同的表情,那是在面对信赖的儿时伙伴时才会出现的亲切:“小鹿,似乎也很贴切啊。不过很可惜,你猜错了。”
“嗯?”李信有些晕乎乎地笑道:“那大王再多给些提示吧。”
嬴政沉吟了一下,感叹道:“寡人很失落啊。”
李信讶然。
“她不敢靠近寡人,也不会离开寡人,她就在离寡人不远不近的地方。任何时候,只要回过头,她都在那里。于是给了寡人一种自信,就是无论何时、无需做甚,她都会陪着寡人。”
嬴政的话语悠长而绵软,像一剂醒酒汤缓缓灌进李信心里,他渐渐从恍惚中醒来,双瞳的黑色越来越浓重。
“可是现在,寡人想要靠近她,她却不要寡人了。这是为什么呀?”
李信声音有些颤抖:“大王说的是冬儿姑娘。”
“不愧是你,马上就猜对了。”嬴政仍醉意盎然地笑了笑:“你说,她是不是生气了?气寡人冷落她这么久,她在跟寡人赌气呢,气消了就好了。”
李信沉声道:“臣想,冬儿不是赌气,她是个清醒的姑娘,知道什么时候该靠近,什么时候该离开。”
“冬儿?”嬴政急地冷笑了一下:“你就这样直呼她名字啊。”
李信沉默下去。
“你的意思是,你比寡人了解她,你跟她很亲近吗?”
“有些事或许正是旁观者更清。”
嬴政放在王案上的手缓缓攥成拳,脸上一直挂着笑,嘴角的弧度却是越来越诡异莫测:“寡人喜欢冬姐,你也是吗?”
李信凝神,几乎是从胸臆中吐出一个答案:“是。”
“哈哈,哈哈哈……”嬴政陡然全身一震,紧接着狂笑起来,带着说不出的讽刺和疯狂:“寡人不信,她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个丫头,论才貌论出身,没有一点出众,如今我大秦亲贵名媛任你挑,你为何偏要喜欢她?”
李信起身,在案前重重跪下,拱手陈情:“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臣斗胆请陈,臣对冬儿是一见倾心,十余年来情已深种,不可转也。”
嬴政越来越阴沉:“你若真喜欢了她十年,为何到今日才言说?”
“因为冬儿的心另有所属,臣不愿强人所难、夺人所爱。”
“亏你大言不惭!你背着寡人与她定下婚约,难道不是强人所难、夺人所爱吗?”
“爱是如君所是,而非如我所愿。冬儿虽心向大王,可无力与大王并肩。大王是逐鹿之人,而她是满山小鹿中受了伤的那只,与其在大王身边担惊受怕、成为大王的负累,它宁愿回到山林自由自在,臣愿做那片山林,但求护她年年无忧、岁岁平安。”李信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成全大王,这是冬儿喜欢大王的方式;而予尔欢愉,这是臣喜欢冬儿的方式。”
“喜欢的方式吗……”嬴政嘴角泛起复杂的笑意。
自己喜欢冬姐的方式又是什么?嬴政忽然有些茫然了。
加冠之时,他把扶苏留在咸阳,既是因为扶苏生病不可颠簸,更重要还是为了稳住相邦,他不惜以自己的儿子为质。他明知咸阳危险万分,还是把冬姐留下照顾扶苏,因为他知道,天底下只有冬姐会毫不犹豫不惜性命地去保护扶苏。
难道他潜意识里,真的没有牺牲冬姐的一念?
十年了,他对冬姐的心意置若罔闻,如今他真的是因为爱她才娶她吗?还是只是为了弥补自己对她的愧疚?
嬴政忽然发现,如今自己手握王权,前方的万丈光芒,也在他身后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他坐在光与暗的交界,早已失去赤子之心了啊。
冬姐,是不是已经看清这一点了……
嬴政嘴角浮现出的淡淡笑容中,晃动着一丝浅浅的阴影:“那么,你说寡人该以什么方式喜欢冬姐?”
“遂她心愿。”李信再次恭敬郑重地欠身拱手,诚挚而恳切地一字字道:“臣,恳请大王赐婚!”
章台宫里,上首的王者与屈膝下跪的臣子,默默相对,两人都神色复杂。
嬴政那情绪翻涌的眼中,忽然闪过一缕寒芒,脸上露出喜怒莫测的表情:“李信你实在是胆大包天。你以为,寡人就舍不得杀你吗?”
嬴政缓缓起身,抽出腰上悬挂的秦王剑,冷冷道:“既然你对冬姐的心如此真诚,那寡人倒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愿意为她付出性命。”
嬴政手臂一震,宝剑出鞘,剑身散发出的寒芒映照在李信狭长的双眼上,冷锐尖刻。
“寡人给你个机会收回你的请求,否则,你知道该怎么做。”嬴政将剑居高临下地递到李信面前,漠然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
“大王,臣自知与大王爱上同一个女人,乃是不忠之罪,臣愿以死谢罪。”李信重叹一声,毫不犹豫地握住剑柄往脖子上抹去。
然而死亡并没有降临,就在锋刃离皮肤只差分毫时,李信忽地觉得有一道反作用力从剑上传来,硬是阻止了他的自刎。
李信猛地愣住,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点滴鲜血滴在他的衣服上:“大王!”
嬴政的手紧紧抓住出鞘的剑刃,任由那锋利割伤深陷他的掌心,他使出的力道之强,竟是以自己的血生生挽回了爱将的性命。
“你以血救了冬姐一命,现在,寡人还你一命。”嬴政手一松,秦王剑掉落在地,金属的撞击声在殿内引起刺耳的回响。
嬴政一挥大袍,离开宫殿:“李信,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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