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酒第一次把李信喝断片,酒量全军排名前茅的他,居然被喝倒了,蒙恬蒙毅这战绩,说出去够在军营里吹好久。
李信昏昏沉沉了好几日才缓过来。直到一个春暖花开的午后,宫里来人接他:“李将军,冬儿姑娘有事想请你进宫一谈。”
侍女把李信引进门,冬儿正好睡着了。
李信站在病榻前,看着这个令他牵挂的女子。清丽的面容有一层薄薄的血色,眼睛紧闭着,一头长发凌乱地散在枕上,薄被覆盖着身子,看上去是那样的纤细弱小。
侍女想唤醒冬儿,李信忙让她噤声。
然而冬儿睡得浅,轻微的响动,她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
见到熟悉的身影,她露出柔美的笑意:“李信,你来啦。”
她看起来还是虚弱的,声音有些嘶哑。李信盘膝跪坐在床边,轻声唤道:“冬儿。”
她睁大眼睛盯着他,担忧地问:“我听大王说,你为我放了好多血,你身体怎么样了?我想去看你,可是又不能动。”
李信心里一酸,笑道:“这话该我问你才是,明明受伤最重的是你,怎么反倒你先关心起我来了。”
冬儿眉头轻蹙,低下了头去,咬咬牙道:“这一次要不是你舍命相救的话,我恐怕早就死了。”
“冬儿,言重了。”
她伸了伸手,想拉他的袖子:“让我看看刀口恢复怎么样?”
李信轻轻摁下她的手,笑着逗她道:“别乱动,伤口再裂开了,还得我给你放血。”
她不自觉地撅了撅嘴,一点小动作,被李信敏锐的目光捕捉去,甚是可爱。
“对了,宫人说你找我有事?”
“嗯。”
冬儿这才想起正事,她从被子里摸出一只精致的卷轴,李信一看,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旋即轻描淡写地说道:“哦,是要说婚书的事吧?”
她点点头。
“好啊。”李信站起来:“我去见下蒙毅,进宫来还没找他报备,你等我一下。”
他兀自走出宫殿,关上门,靠在宫墙边,双手握拳,衣袖极其僵硬地垂在两侧,脊背挺直得有些不正常。嘴唇抿得紧紧的,似是生怕一松口就会说出什么冲动之言,所有的郁结之气都堵在心口,几乎要让他的心脏再无跳动的空间。
他沉重地闭上了眼。
意料之中的事情而已,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不是吗?
可事到临头,为什么还是这么难以接受?
“李将军,你怎么站在这里?”过了许久,一名侍女端着药走过来,诧异地问他。
他终是掩饰好了情绪,神色如常地跟着侍女再次回到殿内。
“冬姐,该喝药了。”
侍女放下药碗,转身去扶平躺着的冬儿坐起来。侍女在床头放好柔软的靠垫,手穿过她脖颈去托她的背。
侍女个子矮小,冬儿又虚弱使不上劲,两个姑娘小心又小心,还是碰痛了冬儿身上的伤口,她吃痛得直喘气。
李信眉头一皱,走过去:“我来吧!”
李信那八尺身高,压迫感极强,侍女忙低头退开。
他俯下身,长臂穿过她的肩膀和腿部,连人带被子稳稳抱起,小心翼翼调整姿势,先将她的背轻轻靠住软垫,尔后再慢慢把她腿放下来。
冬儿的头正好倚在他肩膀上,肩膀宽厚,温温热热,她立刻垂下脑袋,又碰上他的胸膛,听到他结实有力的心跳,如同在耳膜边擂鼓。
“谢谢。”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端起刚热好的药碗,舀一勺汤药,放在唇边轻轻吹开热气。她见状,不好意思地伸手:“我自己喝……”
他却不由她,中间的距离她压根够不到药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药吹凉送她嘴边,威严的眼神注视下,她讷讷地低头,唇瓣微启,乖乖服药。
反正是最后一次照顾她了,便任由自己的心吧。他想着。
一旁的侍女也是识趣的,立刻安静地退了出去。这位李将军,就是曾经宫女们议论的那位眉有刀疤、冷酷锐利的将军,可他对冬姐一举一动里皆是温柔,又该作何解释?
一碗药,一个喂得耐心,一个喝得柔顺。
李信放好空药碗,坐直身子,望着她笑道:“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大王说,他要娶我……”
“我知道。”李信微微垂首,掩住自己的神情。
“这原本是我这些年所期盼的,我该高兴才对。可不知为何,听到大王这么说的时候,我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你只是一时不适应。”
“不是的。”冬儿面容憔悴,眼神却是异常明亮:“大王对太后的处置,我已知晓。大王曾问过我,若是有一天,他和太后决裂,我会站在哪一边。如今现实摆在眼前,我既无法偏袒太后,也不能毫无保留地支持大王。大王手握王权,也失去了太多东西,他的仲父、他的阿母,还有那个赤诚的自己,王权的代价如此之大,那么至少,他必须把天下握在手里,才能算得上相应的补偿。”
李信微微愣住,他从未想过温婉多情的冬儿,会说出如此通透冷静的话。
“我最好还是不要再待在大王身边,不要再成为他的牵绊,因为,我和大王的活法已经彻底不同了。我这个人只属于过去,而大王,他在为未来而活,就让他放手去做吧。”
李信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冬儿的脸,此刻她的神情是那样的豁达宽容、温和理智,让他陌生、沉迷。
“我还是想要离开宫里,过平静的生活。”冬儿轻攥着手中那卷婚书,眼角余光瞥着他,有些忐忑道:“所以那天,大王要为我筹备大婚事宜,我一着急,就告诉大王已与你定有婚约,请求大王赐婚。”
“哦……”李信猛地一迟疑,眼中闪过震惊、诧异、犹疑、惊喜:“啊?”
冬儿看他整个人呆住的样子,心中不安,绞着手指娇嗔道:“你不会反悔了吧?”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反悔!”这个反转过于突然,一阵酥酥麻麻的兴奋传遍全身,李信再也坐不住,他跳起来,绕着床前踱步打转,发现自己说话都舌头打颤:“我只是……啊?”
冬儿歪着头看他,不明白他为何反应这么奇怪?
李信深呼吸,嘴角抑制不住地上翘:“冬儿你再说一遍,你真的请大王赐婚了?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冬儿脸上微微臊热,心想李信这个呆瓜,这种话哪有让女子说第二遍的。她偏过头,软糯地嘀咕了一句:“不说,你明明都听到了。”
李信瞳孔瞬间放大,心跳加速,他昏暗多日的世界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如同烟花在夜空绽放,五彩斑斓,目不暇接。
李信坐到床边,双手轻轻扶住她的身子,朗眉星目认真地盯着她:“就再说一遍好不好?你想清楚了再说,不是开玩笑,不是病糊涂了,我不想你后悔。”
“我想得很清楚,不是玩笑,也没有糊涂,更不会后悔。”冬儿被他真诚的样子打败,娇声重复了一遍:“我愿意嫁给你。”
“冬儿,你知道听到你这些话,我有多高兴吗?”李信明眸如星,感叹着:“自从你性命垂危以来,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冬儿瞪他道:“你还说呢,你不是答应我会求得大王恩典,结果你在大王面前只字不提。堂堂一个大将军,婚书都签了,还不认账。”
“因为我以为,大王开了口,你肯定会愿意嫁给大王,毕竟你说过,你想嫁给你喜欢的人。”这几日的心情想起来就是阴影,李信叹息:“我不想以婚书强迫你,所以才没向大王提起。其实,我本来还想着你今日找我,是要退还婚书的。”
“那既然你这么说,我岂能让你失望。婚书你拿走吧,不作数了。”冬儿佯怒地把卷轴推给他。
李信一把将婚书和她的小手紧紧握在掌心,她害羞挣了挣,他却不再放开:“来不及了,现在,我娶定你了。”
听到他信誓旦旦的话,冬儿脸上的笑意退了几分,她眨巴眨巴眼,嘴角轻抿:“那个,李信,你也想清楚了吗?我老实告诉你,我嫁给你只是……只是想要离开王宫,过普通的生活。我与你从小相识,你待我好我知道,你总是理解我、尊重我,还救过我,我答应你,我会努力做好为人妻子的本分,照顾夫君、宜室宜家,你可以安心去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可是更多的感情,我不知道我……”
李信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定定道:“不说了,我都明白。我也想得很清楚,对我而言,有你的存在就足够了。”
“若是有一天,你喜欢的人回来了,或者,你遇到你喜欢的人了,我们……可以和离,没关系。”
“哪有还没成亲就想着和离的!”李信手指轻弹了下冬儿的额头,无奈中又是满满的宠溺:“冬儿,感情的事从无定数,心之所向往往说不清道不明,我们就顺其自然好吗?”
“……好。”冬儿觉得李信真的很明白她,鼻头一酸,眼角竟有些湿润。
他实在爱惨了这个姑娘!他总以为她柔弱、善良,但今日她让他见识到,她也是有主见、有胆量的女子。爱人之时她会全力以赴,不合适的也敢于放手。
哪来的和离!这辈子都别想!
“啊,对了,我今天找你的事还没说完。”
“嗯?”他的声音透着低迷的磁性。他喜欢她一惊一乍、小脑瓜里机灵的样子。
“我那天请大王赐婚,他什么也没说,只问我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就说从你戍边归来,你我两心相悦才……但他一脸不信的样子。”冬儿露出担忧之色:“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大概在大王心里,我们怎么也走不到一起。可是,我总不能跟大王实话实说,他更不会理解的。所以我担心大王找你问话,我们得想想说辞……啊……”
她焦急起来,身子一动扯到伤口,疼得直吸气。李信忙坐近了些,让她头可以抵在他肩上休息。他心疼地轻抚着她的削肩,安抚道:“好了好了,你不要再操心了,答应我好好养身体,剩下的交给我。”
“你想好怎么说了?”她期待的眼神看向他。
他浓眉一挑,笑而不语。
——她不能说实话,他可全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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