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宁日,将军府的马车走出了咸阳城,穿过广袤的平原田野向雍城而去。
嫪毐之乱后,太后被幽禁雍城,冬儿出嫁时不能向太后磕头谢恩,是她心中遗憾。她在这世上无亲无故,所谓“娘家”无非就是太后和政儿,故婚后新娘的归宁日,冬儿想到雍城去,在萯阳宫外远远向太后磕个头。
秦王虽已言明非诏不得探视太后,但想来远远看一眼应也无妨,既是了冬儿心愿,也当带她出门散心。李信自然愿意陪她走这一趟。
宏大巍峨的咸阳城池在身后化为一道青蓝色的远山。眼前是漫无边际的金黄色麦子地,今年麦子长势特别好,家家农田都是金黄一片,麦浪连成了茫茫金波。
在这片自由的天地,冬儿无需守什么规矩,她双脚垂在马车外,让秋日和煦的微风拂过脸庞,鼻息间是麦穗成熟的香味,让人飘然欲醉。
李信引马走在她的马车前。
她原本是可以骑马的,但雍城来回也需两日,李信怕她一路骑马颠簸辛苦,坚持带了一辆马车。
驾车的驭手叫顾康,还是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皮肤黝黑,目光炯炯,一看就是当过兵的,怎会被李信收为府上小厮?
“夫人有所不知,康的左脚去年打仗时受了伤,走路已不大利索,难以再上战场。残疾之人难寻生计,幸得将军不弃,收留我到府上做事。”顾康露出一排白牙,笑起来少年气十足:“不过夫人放心,康驭马驾车是没问题的,您坐安稳了便是。”
冬儿听完,心中怜悯,不禁想起了曾经受人胁迫谋害于她、最后被残忍灭口的子明。大争乱世,平民百姓命如草芥,能得一安稳庇护之所已是莫大福分。
子明的妹妹子诺,也被李信收进了将军府做侍女,她嫁入府中第二日,见到子诺时十分惊喜。去年,她只是对李信提过一次子诺,说很担心这孩子以后的生活,没想到李信就放在心上了。
冬儿一面感动,一面也有些惴惴不安:“你不是不喜欢家里有多余的人,收这么些人伺候,真的没关系吗?”
李信的回答却是:“这不光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啊。如今府邸大了,琐事也多了,我怎舍得都让你亲力亲为,你只管动动嘴,事情让下人去做便是。况且,我不在的家时候,总得有人陪你说话解闷不是?子诺我瞧着很机灵,与你也算有缘,陪伴你正好。”
冬儿掀起车帘,向着车外的李信露出笑颜。
她发现,李信表面上看起来威武凶悍,其实拥有一颗温暖的心啊。他收留的这些下人,皆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他如今虽建功封爵、青云直上,却不像其他贵族般居高傲慢,他仍知道体恤弱小、予人善意。
正如他当年的誓言:“武将者,外应征战沙场、开疆拓土,内则守望相助、保家安民。”
忽地,冬儿觉得眼前这个骑马行走于茫茫原野的男人,真的伟岸得可以顶天立地。
冬儿冲顾康笑了笑,让他停下车,自己灵活地从马车上跳下,朝李信伸出手:“李信,我想骑马,带我骑马可好?”
她难得主动亲近,李信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好。”
李信把她抱上马,然后自己跨上去,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拽着缰绳,踏入一片和煦秋光。咸阳郊外的路平坦宽阔,小黑似乎也很喜欢走这样的路,马通人意,这匹驰骋疆场的战马,此刻竟走出了闲庭信步之感。
冬儿侧着双腿,任由他把她的手握在手心。他宽厚的身子紧贴着她的身侧,她就这样乖顺自然地偎在他的怀抱里。
她听到李信在她头顶低笑了一声,她微微抬首,好奇:“你笑甚呢?”
“我是想起,在骊山我第一次带你骑马,你僵硬得像块木头,哪像现在一样乖。”
“那时候我们又不是现在的关系,男女授受不亲。”
“是啊,既然男女授受不亲,你为何还愿意与我共骑一匹马?”
她眼珠子左右转着:“那,那是事出有因嘛,我只是不想错过骊山晚照的景色。”
他耷拉了一下头,语气有几分失落:“哦,所以即使不是我,你也会跟别人一起骑马。”
她瞥了瞥他,噘噘嘴:“……不是你,我可能连骊山都不会去吧。”
“真的?”他的脸色瞬间由阴转晴,抑制不住地嘴角上翘,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这么说那时候,你是有一点喜欢我的,是不是?”
其实仔细回想起来,若那天陪她的人不是李信,按她的性子,怎么可能在明知大王回咸阳有急务的时候,还有心思去骊山游玩?也不会在他提出要带她骑马时,她本能地没有拒绝。
是不是潜意识里,她当时已经对李信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她微囧地低下头,心想这种事情他自己意会就好了,非要说出来惹人害臊。
她娇嗔道:“坏家伙!”
他轻轻地勾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托起来注视着她,眼瞳中的爱意可以将她溺毙:“冬儿,你知不知道你害羞起来的样子,有多迷人。”
她羞得耳朵都红了,咬着牙打了一下他的胳膊。
他眉头一皱,手缩起来一副吃痛的表情:“哎哟。”
怎么回事?她方才应该下手不重才对啊。她吓到了,脸色煞白手足无措:“怎么了?我,我碰伤你了吗?”
他把胳膊抬到她面前:“夫人,我胳膊上还有放血时划的伤啊。”
关心则乱,她心慌之下竟忘了他这话的漏洞,当真伸手去拉他的衣袖,羞惭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疼你的,快让我看看。”
他一反手将她的手禁锢在自己宽大的衣袖里,宠溺地亲了亲她的鼻尖,嬉笑:“怎么这么笨啊,那伤都多久以前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装的,水灵灵的大眼睛瞪着他,嗔他:“好啊,你骗人!”
“哎呀,我错了我错了。”他笑得肆意,大脑中激情四溢,他想放纵、想奔跑。
他眉梢一扬,握缰绳的手蓄势待发:“冬儿,想不想体验下飞起来的感觉?”
她看他的动作,已经猜到他要做甚,下意识地抓紧了他,心中却对他无比信任。
她笑着点点头:“想!”
李信扬手挥缰,马儿一声长啸,如离弦之箭奔驰而起,飒沓如流星。
在这片广阔的原野上,天似穹庐,笼盖四野,金风袅袅,麦浪滚滚,他带着她放飞大脑,肆意驰骋,此时此刻她才第一次真正地放松身体,与蓝天白云、田野大地融为一体。
忽地,前方出现一个小土丘,马儿高高跃起,马背一仰,她吓得闭眼尖叫。
他身子前倾将她稳在怀里,单手持缰绳,另一只手紧紧地抱着她,姿态潇洒,低沉醇厚的声音有着满满的安全感:“别怕,有我。”
她缓缓睁开眼,抬眸望去,眼里尽是他潇洒英俊的侧脸。那一刻,风仿佛停了、时间也凝固了,全世界都静止了下来,只有她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越来越清晰。
一秒,像是比一年还漫长。她在这短短的瞬间,仿佛看过了他十年的时光。
十年前他离开她时,也是这样跃上马背,呼啸着疾驰而去,宛若一阵风从她的生命里掠过。
他在戍边之地成长蜕变,他驰骋过陇西大山、飞跃过戎狄草原,穿过刀山火海、跨过戈林箭雨,他战无不摧、攻无不克,他坚韧不拔、顽强不屈,他脸上每一处伤痕、每一道沟壑,都是他的光芒与魅力。
如今他带着鲜花、带着爱意回到她身边,他慢慢地靠近、悄悄地给予,他一次次在她无助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一次次温柔地拂去她的眼泪,用最真诚的方式填补着她破碎的心。
以前,她都是在终点远远地看着政儿策马飞奔,从未与他一同体验过这飞越天地的感觉。政儿不懂她的等待,她也不曾体验政儿的肆意。
而这一次,李信不再把她扔在角落,他护着她、守着她,带她走入他的世界,让她看到了全新的天地,让她获得自由、获得新生。
这一次,她也长出了翅膀啊……
跑了许久许久,雍城的城墙线终于出现在天地交界处,李信一勒缰绳,马儿缓缓停了下来。这一趟小黑似乎也跑得十分畅快,愉悦地打着响鼻。
李信舒畅地吐息一声,笑着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子:“怎么样?刺激吧?”
冬儿痴痴望着他,目光如冬日暖阳一般温暖灿烂,眼中含着浓浓情意。
下一秒,她仰起头,在他侧脸温柔地落下一吻,好像夏日清风吹落荷叶上的露珠,燕尾蝶翼轻轻拂过盛放的花蕊。
一瞬间,李信整颗心都被她触动了,风的气息变得缠绵,正如他缠绵的呼吸。
她退开一些,有什么话刚到嘴边,却被他又一低头给吻了回去。他将她满满抱紧,舌尖挑开她的双唇,在她清新的口腔内缠绕探索,由轻柔到慢慢加重。她纤细的手缓缓攀住他的肩膀,给他最温柔的回应……不止是情欲,更是一种连接到心灵深处的纠缠。
这样悠长而缠绵的吻,像是永远也不会结束一样。她化成了一块蜜糖,渐渐地融化在他的唇齿间,溶成一团甜蜜。
他似乎也意识到这个吻与之前不同了,它是一个暗示,也像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风吹麦浪,碧空如洗。
小黑乖乖矗立着一动不动,只是害羞地低下了头……
它知道,它的主人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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