萯阳宫为秦惠文王所造,虽说还只是座不到百年的建筑,但因久未启用,已是十分的残破。
冬儿早知此殿冷僻,可真的见到这座偏荒简陋的小殿时,她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痛苦地呜咽:“大王怎能对太后如此过分……”
李信搂过她肩膀,轻拍着她的后背,肃声道:“冬儿,这话说不得,如今大秦无人能妄议太后之事,犯了忌讳可是死罪。”
“我知道。”她头抵着他胸膛,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衫。
“你放心吧,萯阳宫虽简陋,但还是有人在此照顾太后,若哪天大王想通了,或许还会把她接回咸阳的。”他心疼地安抚着她。
他们二人站在萯阳宫外围几里地,附近荒无人烟、清冷寂寥,这时宫门突然缓缓打开,陈年木门转动的时候嘎吱作响,接着走出来一个女官,像是为他们而来的。
女官手捧一只小木盒,走到二人面前,恭敬道:“二位可是李信将军和李夫人?”
李信点点头:“正是。”
女官将小木盒递给冬儿,朗声道:“太后交代,若李夫人来萯阳宫探望,让小人把此物交给夫人,并转告夫人与将军好生过日子,勿要挂念太后。”
冬儿打开木盒,里面竟是一把鸳鸯梳。
她呆呆地望着太后所赠之物,一双明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而下。
“请问姑姑,太后如今可好?”她声音颤抖着问道。
女官露出悲戚之色,然千言万语又如何说的明白,最终也只是淡淡地一笑:“……都好,夫人勿念。”
冬儿直腰缓缓跪下,端正肃然地双手合拢作拱手之姿势,谦恭庄重地说道:“这一拜,恳望姑姑替妾拜给太后。”
她郑重地朝着萯阳宫方向行了一个匍匐跪拜大礼,女官长身而立,待她拜完,亦拱手回礼道:“小人定不负夫人所托。”
女官离去,冬儿怅然地跪坐在地上,望着那只木盒子发呆,李信也不催促她,在她边上坐下。
“这梳子有何故事?可以讲给我听吗?”
“这是太后与先王成婚时,先王为太后梳头所用的鸳鸯梳,寓意夫妻琴瑟和谐。在邯郸的时候,我经常见太后看着此物思念先王。”
“真是很美的礼物,等我们回家,我也用它给你梳头。”
“没想到太后会把她珍视的东西赠予我,还知道,我会来这里看她,让我不要记挂。”她咬了咬唇,挪动身子,将自己嵌入他的怀抱里,抱住他的腰:“李信,我好想念太后。”
“毕竟,你跟随太后多年了,她还是很牵挂你的。”他的唇轻微地落在她的发心。
“小时候,我们一家人靠父亲采药为生。秦赵战争那年,邯郸城发生了瘟疫,能治病防病的药有限,我父母把药都留给了我,结果他们都先后染病去了。阿母临死前,给了我最后一包治病药,还有一包毒药。阿母对我说,她快要死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能照顾我,一个人活下去会艰难万分,如果我不想那么辛苦,就服下那包毒药随她一起去,一了百了,如果我想活下去,那她和阿爹会在天上支持我……”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默然抬头看着天上的云彩,不说话。
“你父母非常爱你,冬儿。”他垂下眼睛,把她更用力地搂进怀里。
“是的,他们让我有权自己决定生死,可是那时候的我,生没有执念,死没有勇气,我竟不知该如何选。就在我守着阿母的尸体不知所措的时候,太后带着政儿还有申越先生躲避追兵闯进了我家,我当时脑子灵光一闪,帮他们支走了那些追兵。太后看我可怜,就带着我一起逃跑,后来甚至收留了我。”她弱弱的语气,那么的哀伤:“你看,我真的是很懦弱啊,连生死都不会自己做决定。所以现在,无论太后做了什么错事,我都不能忘记,她是那个让我活下去的人,无论世人如何评说,我都没有资格责难她。”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说起自己的身世。本来,他只知道她与大王和太后是多年患难与共的感情,没想到还有更深的羁绊。
他沉声道:“我原本对太后怨念不小,要不是她和嫪毐闹出的事端,你也不会受那样重的伤,我真不敢想,那天你若活不过来,我该怎么办。不过今日听你说完,我觉得,我也该谢她当年救了你。”
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滴落在她的脸颊边,他低头吻下去,吻到了冰凉,吻到了咸涩。
“冬儿,这儿冷,我也饿了,我们回去好吗?”他心疼她,轻声哄道。
她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他抱起她,默默地向拴马石柱走去。
她非常配合,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当他走到小黑前面,她突然抬起头,认真道:“李信,我以后会努力对你好的。”
他愕然地怔了一下,眼眶顿时热起来。
他手臂往上一拖,将她抱得更近了,与她额头抵额头,磁性魅惑的声音笑道:“好啊夫人,那我们今晚圆房吧?”
这次她竟没有回避他灼热的目光,而是羞怯地眨了眨眼睛,轻轻吐出撒娇一般的呢喃:“……等回家好不好,在外多不方便。”
她如此柔情蜜意的回应,让他顿时心神荡漾,他把她放上马背,翻身上马不由分说道:“我们这就去找顾康,连夜回咸阳。”
她笑了,轻轻拍打他:“哎呀别闹,天都快黑了,我饿了,先吃饭。”
李信能感觉到冬儿的心扉在慢慢向他打开。
感情是一种很玄乎的东西,尤其是当一个人的感情开始得到对方的回应,大脑中的某一块神经就会开始疯狂跳动,这种变化让身体变得暖洋洋、轻飘飘,仿佛是踏在云端。
雍城热闹的街道上,李信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牵着他的新婚妻子,整个人的步调都透露着愉悦的气息。
他们在雍城闻名的一家酒肆前驻足,小厮热情地把他们引进大堂,好巧不巧,一群熟悉的脸引入了眼帘:渭阳君赢傒、宗室公子赢杰,还有其他几位赢姓宗亲竟然也到这家酒肆聚会。
渭阳君欣喜地走来,拱手道:“这不是李信将军吗?真巧啊!”
李信拱手回礼,甜蜜的笑容立刻换成了应酬的标准表情:“见过渭阳君、各位公子!”
冬儿也随李信端雅地鞠了一礼。
渭阳君看向冬儿,温和地笑道:“冬儿姑娘好,哦不,如今该称李夫人了。”
赢杰目光扫过李信牵着冬儿的手,暧昧地眨眨眼道:“李将军和夫人新婚燕尔,可是到雍城来游玩的?也不早点告知一声,我等宗亲也好尽尽地主之谊啊。”
冬儿这才反应过来她和李信还手牵着手,顿觉不好意思,小手在他手心里挣了挣,他却不松开,反而换了个握法,变成与她十指相扣,恨不得让所有人看到他宣示主权。
“公子客气了,我们只是出来散心,怎好惊动宗室。”李信保持着公文般的笑容:“不过没想到渭阳君和赢杰公子也在雍城,实属太巧了。”
渭阳君负手道:“我等宗室经常个把月在雍城小聚,闲话家常而已。今日难得碰上,李将军和夫人不如随我一同入席吧。”
“多谢渭阳君相邀,既是宗室宴会,李信岂敢打扰……”
“哪里是打扰,我正好有些军事上的问题,还望李将军不吝赐教。”
几番推脱不下,李信和冬儿只好参加了这场意外的宗室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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