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围困衍氏数日,魏军毫无开城投降之意。
秦军营寨内将士们除了练兵、晾晒衣物,其余时间也是无所事事。倒是李将军,他表面上并无异样,仍是白日练兵备战,夜里同其他将领商讨对策,但知情的杨端和却能察觉得出,他那从容镇静之下暗藏的焦虑。
黄昏时分,杨端和下令吃饭,独不见李信的身影。
郑怀冰说李将军似乎想到了什么计策,方才一解散队伍就回去研究地图了,饭都顾不上吃。杨端和无奈地摇摇头,大步走向李信的营帐。
李信正蹲在一整面衍氏轮廓图前沉思不动。
杨端和进来,快步走向他,向他伸出关切的手势:“兄弟,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李信起身,点点头。
他嫌绑在肩上的绷带碍事,已经不再绑那玩意儿,小小箭伤对他来说不过是擦破点皮。
杨端和欲言又止,话题仍是停留在军情上:“想不到啊,这衍氏魏军竟有如此战斗力。”
李信目光雪亮:“将军,我想到一个破城之计。”
“哦?快讲!”
“魏军粮草充足、士气旺盛,方才令我军久攻不下。上次攻上城头,我发现衍氏城内魏军的弱点恰恰就在于粮草:他们不敢与我军野战,打算坚守城池,令我军知难而退,因此在城内囤积大量粮草。然,衍氏城池狭仄,可供腾挪之地有限,你看——”
李信手指点了地图上几处标记:“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均为魏军屯粮之地,他们只顾屯粮,却忽视了一个问题:只要我军抵达城垣之下,魏军所有的屯粮之所,均在我弓弩手射程范围之内……”
杨端和听到这里,嘴角勾起了然的笑意:“那你的意思是——”
“火攻!”李信露出成竹在胸的浅笑:“今晚就干!”
杨端和满意地点点头。他知道李信牵挂家中怀孕的妻子,这个年轻的副将却也没有因个人感情而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还能如此冷静地分析战局、想出奇招。
年轻不乏稳重、骁勇不乏智谋,经过这一仗,杨端和对李信的评价已是相当之高。
书信送出去又过了十来天,还是没有收到前线的回信。
李信知道她有了身孕,会是什么反应?冬儿盼了许多天,渐渐盼不动了。
她的身孕已足有两月,害喜越发严重,现在每天除了恶心干呕,就是疲乏嗜睡。
当年芈夫人有孕害喜,吃不下饭、走不动路,她在一旁看着只觉可怜和同情,心想这女人生孩子实在是件辛苦的事情,也对自己有朝一日生儿育女这件事,有了小小的恐惧。
所以她得知自己有孕的时候,并未有多少欢喜的情绪,反而是对猝不及防的小生命感到彷徨不安。
冬儿半躺在榻上,侧着身子无声地干呕着。她现在看什么吐什么、闻什么吐什么、想什么吐什么,连黄胆水都吐没了,只剩下干呕到胃痉挛的份。
龚茂说每个人体质不同,害喜的严重程度也不一样。冬儿觉得自己如今害喜的症状,比当年芈夫人严重得多。
门被轻轻推开,她抬头看见龚茂拎着药箱、子诺端着药碗进来,恐惧地伸手捂眼睛,长叹:“又要喝药了啊?可不可以不喝?闻着味道我就想吐!”
龚茂一本正经摇头:“夫人,这安胎药可没得商量。”
她刚干呕完,胃正抽搐得难受,此刻她撇着嘴快要哭出来了:“可它真的苦得倒胃啊。”
子诺掩嘴笑了起来:“夫人现在怕苦不肯吃药的样子,跟个小孩子似的。”
龚茂耐心地说道:“夫人,你现在害喜厉害,吃什么吐什么,这药还得多喝几次才能保证有效。等过了头三个月,害喜症状就会缓解,到时候就可减轻些药量了。”
“啊,要熬三个月啊!”冬儿窝进被子里,开始对着空气挥舞拳头,嘴里嘟嘟囔囔:“都怪李信,都怪他,为什么男人就不用受这种罪!”
子诺和龚茂对视一眼,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夫人自从害喜,情绪也很不稳定,极容易烦躁。
正难受的时候,忽然听见角楼那边一阵熟悉的重锣撞响:“李将军回府!”
“回来了!回来了!”龚茂和子诺叫起来,两人一个放药箱一个放药碗,匆匆忙忙地欲出去迎接。
“子诺,等等,扶我起来!”
子诺乱成一团,差点跟龚先生撞上,这才想起夫人身子虚,赶紧又回去搀扶冬儿起身,还没等两人折腾完,已经听见外面的家奴齐声高喝:“恭迎将军——”
“冬儿!”李信人未到,浑厚低亮的声音已经从院子里传来,听起来是那样的急迫。
紧接着,龚茂也在门口跪下,老人家颤巍巍地道:“恭迎将军。”
不是,将军今日这是直接飞进来的吗?从进门到后院的速度堪称闪现啊!子诺心里掐着时间,惊叹。
魁梧的人影出现在两道门的间隙间,越来越靠近。
这房间坐北朝南,刚下过一场雪,院子里白茫茫一片雪光,冬儿这边逆光,她眼里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心跳随着他的走进渐乱。
子诺也顾不上扶女主人起身了,扑通跪下:“参见将军。”
冬儿半坐在卧榻边缘,只穿着雪白的里衣,饶是身上还披着件云锦大氅,一出被窝,冷空气从门外吹进来,还是冻得她微微一抖。
李信进屋抬手一抄,抱起她放回榻上,拉过绵被将她捂严实,大手不客气地往她小腹一按,两个多月的身孕,让冬儿的身体有了微妙的变化。他惦念多日的心,也因为这一摸终于踏实了:这里就是……他的孩子……
冬儿下意识地抬手护着身体,怕他手重伤了孩子。
她本能的反应让李信眸中闪过一丝黯然。
“我回来了。”李信抬起胳膊想抱她,然而手在空中顿了顿,又变成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他甲胄在身,肩上胡乱披着一件黑毛大氅。他没刮脸,身上也很脏,尽管风尘仆仆,但他依然神采奕奕,一见到她,一双眼睛闪烁着欢喜的光芒。
她有些心疼,轻叹道:“瞧你,回来便回来吧,何必这般急匆匆的。子诺,给将军准备下沐浴洗尘。”
“诺。”
李信摆摆手:“不用,一会还要进宫面见大王,大部队在后面,我是先赶回来看你。”
她能感受到他的归心似箭,浅浅低下头,脸温热起来。
子诺和龚茂识趣地悄悄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久别相聚的夫妻俩,一种压抑着的热情在两人之间暗流汹涌。
他朝她坐近了些,握着她的手,轻声细语:“我在攻打衍氏的时候收到你怀孕的消息,可把我高兴坏了。冬儿,我们有孩子了,我要做父亲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却带着颤抖。
她抬起头看着他黝黑的脸庞,怀孕以来的手忙脚乱、糟心遭罪涌上心头,她忍不住眼角湿润起来:“可是我,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了……”
他捧着她的脸,柔声道:“对不起,那天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太心急了,自以为对你全心全意,不知不觉就急于想要得到你的回应。可感情不是溪流,哪有挖个缺口说流动就流动的,端和兄说得对,这世上唯有人心是急不来的。”
“哦。”她偏着头不看他,咬着牙,不肯就这么放过他,尽管从看到他回来的那一瞬,她的心就已经软了。
看她全身紧绷的样子,他疼惜地凝视着她:“那天我弄伤你了吧?我也无法原谅我那天的行为,完完全全是一个不可饶恕的混蛋。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原谅我,但只要你想,打我骂我都行。”
她眼眸湿润,倔强地伸手打他,却孱弱得毫无力气:“我当然要打你,当然是你的错,都怪你,都怪你我才这么难受……”
他任由她发泄,神情满是愧疚。
她倏地抖着身子开始哭,双颊晕红,哀凄自责道:“可是我也好没用啊,都是女人怀孩子,怎的我身体反应就这么大……对不起李信,我也不想哭的,可我就是忍不住……”
回来的路上,李信听杨端和讲过一些怀孕的常识,他心想冬儿这情绪激动的样子,应该就是所谓害喜的症状吧。她是个很守规矩的女子,不会大白天衣冠不整地窝在床上,到今日这情状,她定是身体十分难受了。
李信闭了闭眼,也顾不上自己衣服脏了,伸手把她抱进怀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身体的热气隔着盔甲透衣而入,她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竟是如此怀念他的温度。
他下巴搁在她头顶,哽咽着:“冬儿,让你受苦了。”
她忽地想起什么,推了下他:“啊,安胎药!”
李信端过桌上的安胎药,手指一探碗温,眉头皱起:“都凉了怎么喝,让子诺再去热一下。”
“不,凉了好,我可以憋着气一口喝掉。”冬儿耷拉着头,伸手去接药碗:“这药苦得很,慢慢喝可受不了。”
“是吗,那我喂你。”
李信直接仰头将药一饮而尽,还没等冬儿反应过来,他捧起她的脸,低头对着她的嘴巴,嘴对嘴以舌尖为引,将药缓缓渡了过去。
放下碗,他指腹轻柔地把她嘴边的药汁沾干净,抿着嘴回味了一下,皱眉苦笑:“真的很苦啊。”
她面红耳赤地嗔他:“哪有你这么喂药的。”
“我是你男人,只有我能这么喂你啊。”他挑着眉,狡诈一笑,再次把她拥入怀里:“冬儿,这个孩子的确是个意外,可我也把他视为上天的礼物,既然有了,我们就一起努力把他生下来好吗?”
冬儿承认,在听到他说愿意一起努力的时候,她真的一下子踏实了。
她在他怀里点点头,无声莞尔。
他轻抚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生我气了吧?”
她环抱上他的腰,俯在他耳边,委屈而脆弱地轻轻啜泣:“我想你了。”
他重重地叹了一声,浓烈的熟悉的气息一丝丝地侵袭而来,她听到他们的呼吸声,她的,和他的,混乱地交缠在一起,又仿佛又着惊人合拍的频率。
两个月来的思念,都揉在这记缠绵的深吻中。
大秦赋:启信逢冬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