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留在我掌心的文字是一个繁体字。
我凝眸细想了半天,才确定他留下的是一个圍。
在那个瞬间,我只觉得浑身一冷,眼底溃散着一片退不开的氤氲。说不清原由的,如同接受了一个戏法一样的诅咒,身处房顶的我,只觉得这突兀的瓦片再也托不住我越发沉重的身体,我微微垂眸,如同一个断线的傀儡娃娃,缓缓而下。
我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耳畔传来香儿的一声惊呼:“小姐,小心啊!”
香儿破口而出的声音成功的传入了上官朗的耳朵,他一个健步从书房的书桌前冲出来,手里拿着的那只紫毫毛笔还在滴墨,他见我的身影在房顶上摇摇欲坠失声道:“雨儿,你这是要干什么,快些下来,你这身子骨要是掉下来……”
上官朗的声音戛然而止,顺着我摊开的手掌,他的足尖只轻轻一点,便轻而易举的来到了我的方向,他将我的身子稳稳的扶住,双脚悬空却迟迟没有落地,他定定的看着我,突兀的骨节几乎要掐进我的皮肉,冷沉的目光落在我一身流光色的衣裙上,他淡淡道:“好端端的跑到房顶做什么,就不怕弄脏这身衣服么?”
他的话音落下,没有半分责备,却透着淡淡的殇意,他转过身,加重双臂环抱着我,幽深的眸子望进我的眼睛:“你自小就是个温婉性子,怎么会不知道今天究竟什么日子。”他声音凉凉的,却又不十分确定:“你……故意的?”
我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落在他身上,“怎么,你也打算给我掌掴我,母亲喜欢这个颜色,我如若穿着流光色去采选,皇上一定会对我过目不忘。”
我兀自说着,全然不顾上官朗眸光微黯,他的指骨夹着支笔,一点一点的向我靠近他说:“上官雨儿,我不会阻止你,也不会毁了你。”他顿了顿,接着开口:“只是你记住,你永远是上官家的人。”
上官朗的话音落下,手里价值连城的紫毫毛笔线水滴一样的滑落他的指骨,线一样的落在空旷的院落里。
下一秒,他突然越发用力的抱着我,眼底的殇色未退,他说:“这样也好,她会喜欢这样纯净地颜色。”
从突兀的房顶稳稳的落到地面的我,没有再次走进府里,一旁的香儿原本站的失神,一见我安然无恙急忙扑过来道:“小姐,你吓死我了,好端端的爬到屋顶,小姐可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我听着那声音,轻轻地,还带着淡淡的哭腔,转身揉揉她的头发道:“香儿,你去房里准备几件换洗的衣服,今天十九……”
我的话还在喉头热着,就听身旁的女子扬声道:“十九,十一月十九,不那是……”
她仰脸向我求证。
在得到我的肯定答复后,转身一溜烟消失在我的视线。
再见到香儿的时候,她的手里紧紧的抱着胀鼓鼓的包裹,目光悠悠的瞅着我。
我刚要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包裹,却听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你是打算把香儿带进宫去么?”
我转身握住她的手,一脸笃定道:“是。”
我话音未落,就见那俊朗的身影突兀的骨节从天而降:“你不能带走她,”那男子一字一顿:“你要带,就从上官府带走你的人。”
男子的话让我的神色恍惚了一下,我垂眸看着自己一身流光的颜色,唇角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容,我的人,在这偌大的上官府里,在这个一脸肃容的男子眼中,上官府里,哪里会有我的人……
正在我进退两难的时候,我的手心蓦地一暖,耳畔传来一个清甜的女声:“姐姐别忘了,在这上官府里,灵月是姐姐的人。”
她的语气没有半分迟疑,纤细的身影从沉寂的缝隙中幽然而过,我抬头看她,她的眉眼好看的不成样子。
我看着她的那双眼,心下突然觉得温暖。
那天我把她从冷府救出来的时候,她对我说过,从今以后无论祸福她都愿意跟着我,事到如今,她真的——
身后突如其来一阵掌风让灵月没有站稳身子。她身后的一双手,猝不及防的把她像是拎小猫似的甩起来,她的长发被拽的凌乱,让我想起了那一天在高府的刑房里,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
仿佛是一个无知觉的非生物体,当我凝眸与那双沉澈如星光的眼对视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眸底闪烁的决绝,浅勾的唇角荡漾着一抹清淡的笑意,她诺诺的开口:“姐姐别怕,灵月一点也不疼……”
她的话音未冷,整个身体就像一个布偶娃娃一样的推向我,我蓦地伸手扶住她,对上了一双阴暗如寒夜的眼睛。
男子愠怒的声音响在耳际,冰寒的撞击着我的心脏:“上官雨儿,我给你两条路走。今天十九,是你的大日子。”他缓缓地走向我,手指支起我的下巴和他对视:“如若你去换身衣服出来,我会让你风风光光走出上官府,”
他的手指越发用力,冷冷道:“不然的话,你就只能从上官府里带走你的人。”
我的背后传来了熟悉的抽噎的声音。正如那一日的我,刚从棺材里祈祷重生,她就这样抱着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全部蹭在我身上。
我微垂着眸,眸底的玉佛幽光烁烁,我当然也记得,我受人之托,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的……
但即便是这样,我也没打算立刻脱下我这身流光色的衣衫,我回头看了一眼香儿,交叠着手指冲她微微勾唇道:“去吧。”
她自然不知我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究竟几个意思,我轻轻一招手,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立刻欣喜的抬头:“是,香儿这就去。”
我告诉香儿,我想舒舒服服洗个澡,干干净净入宫去。
毕竟,今天十九了。我穿着一身白衣在上官府静默了几个时辰,我也只是想让某人地脑子清醒一点,我期盼着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能突然抱着我,躲在一个没有人找到的地方嚎啕大哭一场,就当是寄以哀思了。可直到今日,他还是一脸的淡漠。
有的时候我在想,一个女人存在的真正意义究竟在哪里,如果没有深信你的丈夫,又如何守住一个人的地老天荒?这个问题的答案,当我进入那个膻味满布的房间,见到形容如熟睡的女子时,我才真的明白过来。
从那一刻起,我便傻傻的认为她活着。
怎么活着都好,哪怕在这世间,她是一个再也不能见到阳光的人,我也没打算把她美丽的身躯交付于几块冰冷的木板,孤寂的呆在被黄土覆盖黑暗的地下。
不期然地,我的双脚停在了那早已空空如也的房屋的门前,小扣门扉,我的手指就这么僵在原地。
身后一个声音清甜淡雅:“老爷说夫人去了刘侍郎夫人家,陪刘夫人去了,小姐难道不知道么?”
闻言,我恍惚抬眼,见一绿衣女子站在距离我不远处的地方,巧笑倩兮。
鬼使神差的,我的眼角一阵发涩,明知故问道:“是么?爹爹是这么说的,娘亲说她什么时候回来了么?”
那女子神色飘忽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深沉的冥想,半晌之后,幽幽的叹息着开口道:“哎,只怕这几日回不来吧,雪天路滑,听说刘夫人跌了一跤,这几日的功夫夫人陪着刘夫人喝茶下棋,给她讲戏文话本儿解闷儿……”
我听她这么一说,在那个瞬间,我仿佛也产生了一种母亲还在世的错觉,可在片刻之后,我就只剩下勾唇苦笑的力气,因为娘亲确实死了,她独自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把自己的一生悬在了一条三尺白绫上,只为证明我的清白。
现在她的尸体留在那个只属于她的,小小的阁楼里,被整日紧闭地铜锁掩盖,却被从窗棂处灌入的十一月彻骨的冷风,完好无损的保护着,无人问津。
十一月十九日辰时,我穿着一身流光白,仰天磕了三个头。
起身之后,我换上了衣柜里最为艳丽的玫瑰红色的衣裙,在香儿和灵月的搀扶下离开了上官府。
爹爹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站在上官府的祠堂前,手里拿着三柱香徐徐念叨:“我佛慈悲,光耀门楣……”
当时的我,真的觉得心里很窝火,我很想告诉他:“要想光耀上官家的门楣,你当日为何要怀疑上官家的鬼?”
奈何,我终究没有说出口,我看着上官朗眸底的欣然,他的神色几近哀求:“离开吧,寻你的幸福去吧,距离这个陌生的男子,越远越好。”
我真的离开了,退了一身流光,头也不回。
没了母亲的上官府,冰冷的让人发怵,我多么希望当我明早一睁眼,又能闻到那熟悉的只属于母亲的味道……
就在那个清晨,我让自己孑然一身,除了一身上官家的血,和一个上官家的姓,就只剩下我脖颈处的玉佛依旧幽光烁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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