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膨胀的巨响。
原是黎弈添抽出了木枝,将其扔至一边,而后,钳着早间买来的块状金属置于火上。
熊熊烈火顿时扑了上去,像是把铖煌铁吞吃进自己腹中。
只是当风动之时,隐隐还可以看见烈火中的一抹冷色调。
黎弈添坐在椅上,手中握着的钳子随意地翻动着,让铁块均匀受热熔化。
温简言仔细地看着烈火中的金属,一刻钟时间,便见到液化的金属隐隐顺着铁钳欲坠难坠。
黎弈添把铁块放置到了面前的铁架上。
烧制许久的铖煌铁块已经由黑金色变成了渗出了丝丝缕缕炽灼的红,质感也软了不少。
黎弈添拿起锤子,眼神终于微微凝实。
“当”一声响,火星四溅。
黎弈添眼神专注地看着案上的钢铁,一锤,又是一锤。
温简言认真地看着他的铸造。
心神合一,无人之境。
黎弈添在这一块儿似乎先天有天赋。
无论是刁钻的角度,还是适度的用力,他都保持着节奏,不用考虑太久,也没有丝毫犹豫。
一轮过后,他再度将案上的金属置于烈火中。
然后,笑吟吟的视线扫过了温简言:“你要来试试吗,小言?”
温简言愣了愣,连忙点点头。
末了,还局促地道了声:“谢谢。”
“没事。”黎弈添脸上保持着温文尔雅的笑意,似是心情愉悦。
一会儿后,铁块再次被放到案上,黎弈添道:“过来吧。”
温简言依言走上前。
他下巴冲铁锤抬了抬,示意温简言拿起铁锤。
温简言的手刚刚触碰到锤柄上,手背上便覆上了一层灼热。
是黎弈添的手。
也许是长时间靠近火焰,此时他的手心中都是汗珠,湿热粘腻,却温暖至极。
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言,我带着你来一轮吧。”
温简言的额头上渗出了些汗珠,无声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是因为周身的气温高了不少,还是他内心生出的些许紧张,让他的身体也有些炽热发烫起来。
黎弈添握着他的手,将铁锤扬起一个弧度,然后,顺其自然地落下。
一锤一炼,一遍又一遍。
温简言看着锤下的金属逐渐有了刀的轮廓,唇角不自禁扬起了一丝微笑。
黎弈添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身体的温度高得惊人,连呼吸也因为大量消耗了体力,粗重而滚烫。
一组下来,温简言亦是气喘吁吁。
“怎么样?”黎弈添笑着问道。
“好畅快!”温简言两眼亮亮的。
“是吧,我觉得你会喜欢。”黎弈添点点头,“去边上休息一下吧,接下来我来继续。”
“别急,还会让你来的。”
他微微勾起嘴角,懒懒道。
“整个铸造过程……还长着呢。”
温简言乖乖点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一边休息,一边仔细观察着黎弈添的动作。
将铸造的技巧铭记于心。
他忽然发现,铸造时的黎弈添明显比平时鲜活许多。
他微笑,他疏懒,他热烈。
是少年该有的性子。
也许,铸造里藏着他的什么故事。
这样想着,心头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惘然。
黎秋的嘱托他一直未敢忘怀,这两三年来真的将黎弈添当作哥哥一般。
拼凑了他的碎片,愈合了他的伤口。
可还是不够。
他被嘱托的,不仅仅是得到他的温柔,还有改变他的阴郁。
那么这铸造,是否可以解开他心结的关键呢?
视线里,少年人挥汗如雨,火中余烬化作赤金流火,缠绕着隐隐现出的刀锋,映出他滴落汗珠的下颌线,如淬火后的刀刃般凛冽。
迸溅开来的火星,倒映着他眼里璀璨的星火微光。
温简言不禁扬起嘴角,收敛了心神,再不挪开视线。
黎弈添的余光中瞥见温简言明亮专注的视线,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柔情。
十天转瞬。
这十天黎弈添保持着与往常一样的作息,其余时间都花在了铸造之上,每当他一坐定,温简言基本上也到位准备观摩了。
起先的铸造流程后,又是不断地打磨,雕琢。
温简言只是每日看着,心中渐渐生了些明悟似的豁然。
黎弈添的一锤一炼,才成就了案上刀锋的锐利。
曾经厚钝的金属经受了烈火的炙烤,才得以有机会成为寒光凛冽的杀器。
往大了看,人生何尝不是?
人生就像一场铸造的修行。
千锤百炼,方得始终。
你要奋进,唯有不断地磨练自己,不断地突破革新。
穿过外界给自己设的障碍。
不惧不畏,一往无前。
温简言忽地站起身来。
在那一刻,障碍被动摇。
眼中闪出恍然的神色。
身上的气息猛然节节攀升。
黎弈添一直都会分几分注意力在他身上,见到动静,立即侧过视线,眸光中透出询问与关切。
温简言心中涌起一股轻盈的喜悦,来不及多讲,只匆匆冲黎弈添鞠了一躬,便转身快速离开。
接下来就该是参悟的时刻。
黎弈添望着他的背影,明白了几分。
眼神隐隐有了些复杂。
终究还是让他超越了自己。
倒不是嫉恨,只是心中忽然生出了些许无力。
晦涩而难言。
他怎么追……
另一边。
温简言盘腿而坐,屏息凝神,静下心气,方才爆发的灵力被他一寸寸收敛起,进入经脉间流转。
他能感受到整个身体都变得明朗清晰了不少。
终于又来到那层壁垒之前。
温简言的气息微微一顿。
若是从前,他只会毫无头绪,滞涩不前。
而现在,他却开始试探着一点一点敲击那隐形的屏障。
细细地摸索,一点一点地攀延。
灵力缓缓游走,不急不慢,淡定而从容。
冷静告诫自己:
千锤百炼,方得始终。
所以打磨,再打磨。
费尽心思地淬炼,就像黎弈添炼铁那般,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许久气势未动分毫,他依旧不急。
只等丹田中微微泛起一丝灵力的涟漪。
微冥的双眸倏然睁开来,闪过一缕熠熠的光彩。
此刻,他的心境明亮如雨后的澄澈天空——
灵力被断然凝聚为一道长剑,无声长啸着将壁垒刺穿!
那一刻,所有的桎梏再也不成困厄。
无数的灵力争先恐后地从壁垒后扑面涌来,剩下的障壁在无形之中溃散,消逝。
温简言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
玄阶巅峰。
他终于走过了这一步。
气势再次逐步上升,他沉下气来,静心运气,小小的身躯无形之中又沉淀了几分温润的气势。
院子中恰好拂过了一缕风,吹开了小窗,青叶微动,倏然闪过翡翠色的淡淡光芒,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灵气轻轻点过。
院外,高大的身影见了这一幕,欣慰地笑了笑。
温简言突破的那一刻,黎弈添也隐隐有些感知。
眸光微微暗了两分。
在那一刻,他的雕镂也收住了最后一笔。
刀成。
两把刀放置在桌上,他细细打量,手指沿着刀型,慢慢摸索出它们的轮廓。
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浮过一抹怜惜。
两柄刀。
一柄为黑金色的刀柄,凌厉而凛冽,杀气猎猎。
一柄则是深蓝打底,青绿点缀,神秘清幽,难以勘透。
一刀在明,一刀在暗。
一刀为显,一刀为隐。
一刀天下闻名,一刀无人知晓。
刀即为他,他即为刀。
他就如他的刀,脸上是深沉难辨,心中是妄念深埋。
只因曾经轻蔑了那样一席清凌的霜雪。
因此而有了罪孽。
所以,纵使岁月漫漫,再难忘却。
心中萌生出不可言说的,漆黑而滚烫的执念。
想要触碰那云端的明月。
席卷着他,坠入深渊……
但他只能藏着那不能说出口的妄念欲求。
从此逃遁,偷偷湮灭。
他的手轻轻拂过刀锋,眼光中生出些许悠长。
“便名为惟清与鸢安吧。”
余光中恍惚间出现了那张温柔的笑脸。
“惟清,鸢安。”
此去一别经年。
惟愿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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