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沥,空气中透着几分寒意。
下了马车,温简言步履匆匆地闯进宅子里,甚至顾不上遮一遮微凉的雨丝。
走进院中,立即有下人引着他向主院走去。
温简言一边赶路,一边暗自焦心。
快点,再快点……
终于,奔进了黎家家主之院。
黎秋在门口站着,望见他到来,暗淡的眼睛终于微微一亮:
“温简言,这边,我带你进去。”
温简言看见她,才舒了口气,连日以来绷着的脸色终于缓了缓,上前鞠了一躬:“对不起,我来晚了。”
黎秋摇摇头:“没事,天意难料。”
她牵过温简言的手腕,走进了黎霆的房间。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药味。
温简言的眼眸微微红了。
终于,床铺上的身影在视野中清晰,向来稳重和蔼的黎霆一脸的憔悴,眼帘半闭着。
似是听见他进来的脚步声,缓缓地,吃力地掀开一条缝隙。
“小言……”
温简言终是忍不住,泪水无声地落下,坠落在脚尖前。
他踉跄几步上前,跪在黎霆床前。
声音哽咽。
“父亲,孩儿不孝……”
其实早有预感的。
但……终是上天无情。
不肯再多留他一阵。
温简言慢慢俯下身子,轻轻磕了三个头。
泪水朦胧间,恍然想起自己刚刚来到黎府时,所有的愤懑与猜忌,随着岁月,慢慢消磨,然后,殆尽。
是黎霆的温和,黎弈添的温柔和黎秋的开朗包容了他。
他只是那样一个不堪的身份啊……
“小言,起来……”黎霆咳了几声,一只手撑着床榻想要起身,话语很是严肃。
黎秋赶忙上前扶他。
黎霆摆了摆手,示意黎秋扶起温简言,眼中和蔼的神色并未因病情而消融几分。
“你不用跪我。”
温简言抿唇,压抑了眼底的酸涩,站起身,苦涩一笑:
“我……明白了,父亲。”
“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时候到了罢了……你也不必感伤。”黎霆慢慢地说。
黎秋嘴角的苦涩又凝实了几分。
不到五十岁,时候到了?
父亲连安慰人的话语也编得那么漏洞百出。
可是,她不介意,她愿意继续听他编漏洞百出的抚慰,一直听,听一辈子……
一辈子……
黎秋以为自己的泪床已经干涸,但还是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温简言胸口微微堵塞,垂下视线。
“父亲好好休养,不要多想,病情一定会好的。”
黎霆摇摇头,不语。
他的病自己最清楚,跟当年的事绝对有关,他还算比较幸运的了,连玥她比他更不幸……
该知足了。
“你们不必……”他叹了口气,慢慢躺平身子,“唉……不必守着我了,先去休息休息吧……我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父亲!”黎秋的声音猛地拔高。
似乎在暗暗地谴责黎霆的口不择言。
温简言张了张嘴,但还是没说什么,恭恭敬敬鞠了一躬,便拉着黎秋出去了。
走到院中,他压低声音问道:
“哥哥还没到吗?”
黎秋捏了捏眉心,一脸疲惫:“他还有两天。”
温简言垂下眼帘:“姐姐你先去休息一下吧,父亲这里有我守着。”
黎秋摇摇头:“不,一起吧。”
话没说完,她的眼前便暗了一瞬。
她踉跄了一下,扶住了温简言的手,才勉强站稳。
温简言沉声道:“姐姐,放心。”
黎秋目光微微涣散,语气低迷:“嗯,那就谢谢你了。”
随后,叮嘱,“黎家有族人一同来帮忙料理……此事,若有任何问题,可以去侧院找他们。”
温简言点了点头。
黎秋松开他的手,缓缓走了两步,随后快速走远。
她的背影中有几分憔悴的气息。
明明自己是病人,但还要挑起照顾别人的重任。
实在……太累。
温简言疲惫的眉眼染开些许复杂。
转身,守在院门口。
一个时辰左右,熟悉的声音忽然传到耳畔。
“……阿言,你还好吗?”
是南宫凌小心翼翼的声音。
温简言这才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他。
当时收到信之后便匆匆出发,南宫凌不放心他,坚持要跟他过来。
方才自己下车后就直奔内院,把他留在了车上。
“阿凌。”他抬起头,平静回应。
南宫凌迈进院子,本想抬手摸摸他的头,最后终是转成了一个克制的拥抱。
他把温简言的头扣在自己胸脯上,语调异常温柔:
“照顾好自己,这也是黎叔所愿。”
温简言眼眸微微湿润。
闷闷道:“嗯。”
“我陪着你。”南宫凌继续说,手带着些安抚意味,梳理着他的头发。
温简言点点头。
“谢谢。”
随后,将人推开,眼眸低垂:“不会耽误你出发吧?”
南宫凌难得地皱了皱眉:
“哪有……这件事重要。”
生命之逝,于情于理都是最重要的。
这件事南宫凌还是拎得清的。
更何况,心中亦是偷偷挂怀着……他。
“你可能不知道……”他欲言又止了片刻,最后化为一声浅淡的叹息,“唉……”
黎弈添……才是真的被耽误了。
“不管怎么说,不要多想,我一直在。”
淅沥小雨一直在下,仿佛过不去的阴霾。
晚间,温简言与黎秋换了位,便去拜访黎家来的族人。
侧院很安静,温简言走进去,敲了敲木门。
见到黎家人的那一瞬,他有一丝意外。
六七岁大的小孩,眼眸乌黑透亮,圆溜溜地瞪着他看。
是黎夭夭。
“黎夫人……”温简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抬起头,温和而礼貌地出了声。
面熟的女子走到门前,正是当日抱走黎夭夭的女人,面上隐着一缕沉痛,却勉强地挽起笑容:
“是小言啊,进来坐坐,休息休息。”
“不用了。”温简言摇摇头,随后工工整整行了一个大礼。
“谢谢。”
女人受宠若惊,连忙摆手,扶起他:“应该的,霆哥也曾帮助过我们。”
“姑姑知道你们都还小,免不了慌乱……”说着,她的眸眼逐渐柔和,“所以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助的。”
温简言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泪意:“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
“请问,还有一并来的人么?”
黎夫人歉意地摇摇头:“因为只是……所以大部分族人还没有往紫都来,平常很少聚,所以凝聚力也不强……”
只有一族之长去世这件事,才足以召集起所有的黎家人。
日常都是互不干涉。
所以她即使有心,亦也无力。
温简言应了一声,又寒暄了两句,便转身准备走了。
忽然,袖子被扯住。
他怔然,回过头,看见黎夭夭拽着自己。
也许是知道了自己零落的身世,小时天真的样子十不存一,但是那双眼睛仍然比冬天的初雪还干净七分。
“大哥哥,不要难过。”
她绞尽脑汁了片刻,实在想不出什么有安慰性质的词来,眸光扑闪:
“要是忍不住掉小珍珠,我可以帮你接住偷偷藏起来,不让别人知道。”
温简言静静地看着她。
随后,嘴角勾起一抹浅到难以察觉的笑容:
“嗯。”
“夭夭,莫要无礼。”黎夫人轻喝了一声,将她往身后拽了拽,随后向温简言致歉,“实在不好意思……”
“没有。”温简言话语轻轻,轻到几乎难以听见,“她……很可爱。”
黎夫人微微愣了愣。
回过神来,少年早已经走远。
背影飘逸而温柔。
她的心中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复杂。
“你很像他……”
两日后。
温简言正在石阶前发呆,黎秋在他旁边瞑目休息。
急促的“哒哒”声由远及近。
温简言猛然起身。
动作惊醒了边上的黎秋。
“小言,怎么……了?”黎秋半醒半睡,懵懂道。
“哥哥到了。”温简言道。
黎秋也起了身。
父亲一直很安静。
这几天除了喝药,换水,什么的事情,有下人打点,大多没有问题,所以二人的精神也松懈了许多。
就好像有一个错觉:
这只是一场病而已。
过去了,就好了……
黎弈添的身影在门口出现。
三年未见,恍然发现分别已久。
青年的眉眼里都是连日奔波的劳累,望向他们,嘴唇蠕动了片刻,终于凝结成一句:
“带我进去……看看父亲。”
他的神色黯然,语气亦是低沉。
温简言走向前,正准备带他进去,却被黎秋拦住了。
语气平静:“父亲在午睡,一会儿吧。”
黎弈添皱了皱眉,点点头,走进院中,最后保持伫立在原地。
三年久别的生疏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目光在温简言与黎秋身上流连,眼中光芒变换,似在思索。
黎秋凝视了他一会儿,开口:
“哥哥,不要再怨父亲。”
温简言的目光落在了黎弈添眼睛中。
他只看见无波无澜的浩瀚。
“早已不怨。”
黎秋松了口气,随后,声音低了下来,带着祈求:“让父亲安安稳稳、放放心心地……”
这几天来一直被回避的话题终是被人提出。
三个人都沉默了。
温简言半仰起头,看见正午的太阳高悬在天空。
但雨好像从没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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