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29）

时间走走停停。

温简言在煎熬中感觉到它的慢，又在不自觉忧伤它的快。

终是走到了那一天。

床前，三人恭恭敬敬地直直跪着。

黎霆挥挥手，示意屏退下人，随后视线缓缓扫过三个孩子。

氛围有几分凝重。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是……遗言。

他的视线首先停留在黎秋身上。

“小秋，不用想太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黎霆语气平静，黎秋鼻子一酸。

“父亲……”

“照顾好你自己，还有。”

他凝视着黎秋苍白的眉眼，叹了口气。

“对不起。”

黎秋哭着摇头：“没有……父亲……不是你的错……”

黎霆颤抖着抬起手，摸了摸黎秋的头，微笑着，话语里带着些调侃的意味：

“都是大姑娘了，还哭鼻子。”

黎秋泣不成声。

十八岁，正是最好的年纪，她却遭遇着病痛的席卷，还要忍受至亲的离世。

这一切……

黎秋隔着泪眼朦胧，复杂地看了温简言一眼。

黎霆的视线随她一同转到温简言身上。

他细细描摹着温简言的样貌，眼里闪着光：“你长得很像她。”

温简言不语，只是磕了个头。

一片静默中，他润湿了下干涩的嘴唇，轻声道：

“父亲，你少说话，好好休息……”

黎霆失笑，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小言，你永远不用被黎家束缚。”

“你姓温。”他道。

一字一顿，字字深沉。

黎弈添与黎秋眼中，不约而同闪过些晦涩。

温简言俯身，恭敬道：“你永远是我的父亲。”

黎霆怔了怔，笑了笑，不再说什么，看向黎弈添。

他的声音已经渐渐有了些微弱：

“小添……”

“父亲，我在。”黎弈添凑近床前，语气平淡。

“小添，对不起……”

黎弈添的身子猛地一震。

瞳孔微缩。

这声道歉，他等了很久很久。

“我知你对当年的事……积怨已久……我亦很恨……自己无能为力……”

“是我没照顾好你们……”

黎霆深深凝视着黎弈添的眼睛，说着，竟不自禁哽咽。

黎弈添眉眼怔愣，良久失语。

黎霆的呼吸微微急促，闭上眼，语气开始严肃：

“小添，你答应我。”

黎弈添深吸了一口气，顺从道：

“父亲，你说。”

黎霆郑重地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照顾好小秋和小言……”

黎弈添低低应道：

“……好。”

终于向他看去。

却惊觉……他已没了呼吸。

平和的面容上还泛着淡淡的笑意。

“父……亲。”唇齿间，终于溢出一声呜咽。

黎秋眼前一黑，竟是伤心得昏厥。

温简言将她扶稳，担忧的目光瞥向黎弈添：“哥哥……”

黎弈添的背影静默了许久。

再转身时，眸中只余静寂。

“停灵七日，准备下葬。”

连天雨夜，满城寂静。

温简言看着幽静的灵灯，心中莫名生出无边的苍凉。

丧葬之事交由黎家长辈代理，很多事情都安排的顺顺利利。

安稳下葬，诸事顺遂。

多日以来压抑着内心，终于可以借来到黎家祖坟向父亲倾诉。

不巧的是，方才他才听过黎秋偷偷摸摸的倾诉。

她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哭，另一半的时间翻来覆去说着愿父亲黄泉安心，以及她从未怨过。

温简言没注意，自己的衣襟前也湿润了一片。

等黎秋跌跌撞撞地走了，他才走出坟地旁的植株，来到墓地前。

黎霆墓前，长跪而下。

“父亲。”他轻轻唤道。

没有泪水，没有哭泣，他的声音平淡而宁和。

“谢谢一直以来的照顾。”

“我不会给黎家丢脸。”

随后，他抚摸着墓碑上篆刻的“黎霆”二字，缓缓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接回我，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接纳我，但真的很感谢一直以来的陪伴。”

“恩重如山，一生难报。”

他磕了一个头。

本是不愿停留的风，却最终成了扎根生长的芽。

何其幸运，遇到这样好的家人。

“是我温简言，记住了你的恩情。”

若有机会，可以与天道……再行协商。

他不想这样好的人，生命如此脆弱。

“我也会好好和哥哥姐姐们互相关照的，我们的事情父亲不用再操心。”

他说了很多，大都是平凡的聊天。

几日的郁气在这幽冷的墓地中慢慢散开。

最后，嘴角慢慢衔上一丝笑意。

“父亲，一路走好。”

忽然，他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温简言的眸光微微一闪，闪身再度藏进了本来偷听黎秋时所藏的位置。

他知道时黎弈添。

他……有些担心他的情绪。

一直以来他都是冷淡的，缄默的。

可越是这样，心底积郁的情感便越汹涌。

要知道……黎霆的离世，使黎弈添的远行，骤然中断。

他不再有选择的自由。

作为黎家家主的嫡亲长子，他只有唯一选项——

放弃一切，继承家业。

即使这并不是他最期望的选择。

他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哒、哒、哒。”

果真是黎弈添。

晚风掠过他墨色长发，发梢系着的红绳在夜色里营造了些许安宁的气息。

剑眉斜飞入鬓，星目流转间似寒潭坠入月影，眸光倒映着清凉月色，泛着极浅的琥珀色光晕。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样貌越发的萧疏轩举。

他在黎霆墓前跪了下来。

“父亲，孩儿不孝。”

沉闷的磕头声。

温简言从侧面的余光里看见黎弈添眼中的麻木与忧伤。

他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他听见黎弈添压抑着复杂情绪的言语。

“父亲……对不起……”

“是我这些年来太过执拗，没有……没有……”

他的声音里翻滚着难以想象的暗流。

几度哽咽。

“父亲，我真的早已经不怨你了……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我很感谢……你……我真的不怨……”

“父亲……您安心。”

半晌，他的哽咽才渐渐平息。

伏在地上的身姿，慢慢直起脊梁。

不知在想什么，青年的眸中翻滚着无边黑海。

颤抖着抬起手。

“父亲，别再担心……”

“所有黎家的商业，我都业已逐渐接手。”

他抚摸着墓碑，轻轻呢喃。

“更不用担心小秋、小言，不用担心……”

墨发被散了开来，他抬手拽住红绳，轻轻扯下。

红绳落地——

少年不再。

“有我在，必会护他们无忧。”

~~

作者说：

儿时线最后一章，接下来就开始展开大剧情啦。

节奏不会再这么快了。

小星星们可以期待一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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