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城里,若论坊市,自是以衣锦巷为第一坊,盖名衣锦,大抵是取自衣锦还乡一词,这个名字,要追溯起来,可以追到宋代,据说宋陆蕴陆藻兄弟典乡郡居此,不过那个时候,这坊市还不叫这个名字,一直到南宋王益祥致江东提刑任,这才更名衣锦。
这就很不得了了,一坊之地,能接连出几个如此名人,别说福州,就是放眼全国,又有几处,久而久之,这坊市原来的名字禄锦,通潮,除了为数不多的老福州,还依稀记得,如今的福州人,皆知有衣锦坊不知有禄锦坊,通潮巷了。
这里一直以来,都算得上是福州城的繁华之处,进坊抬头可见一个高大的牌楼,而牌楼下,摩肩接踵的人流,往往一直可以持续到天黑,实际上,如今福州,可不是万历年间的福州,时不时还有些倭寇过来滋扰,郑家的强势崛起,最明显的表象,就是市面上一片繁荣,当然,由此带来的另外一个后果,就是拿朝廷的宵禁令律,似乎也成了一纸空文,即便是晚上走在这街坊中,也能看到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这天刚刚擦黑,一男一女漫步就从牌坊下悠闲的走了进去,两人的身后,跟着几个家丁之类的人物,看起来,就像是某个富家子弟带着夫人在这坊市来闲游一般。
容七靠在大门边的柱子上,一手从另外一只摊开的手掌上,拈起一枚瓜子,送进了自己的嘴里,“咔哒”一声,将瓜子壳磕开,然后,两片瓜子壳从他的嘴里很是利索的飞了出来,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他面前的青石板上。在那里,已经有了一层不薄的果皮瓜壳了。
这一男一女落入了他的视线,他伸手嗑瓜子的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他的眼睛毒的很,这两人和坊里大多数人的打扮都不同,尤其是那个小娘,光是她裙边随着她的腰肢摇荡的玉佩,只怕就不是什么便宜货色,得值得好几十两银子吧。
他的眼光看了看那对男女的四周,很快,他就发现了对方身边若即若离的几个从人,不过,他看了几眼,就没有放在心上了,这几个家伙四肢僵硬,一看就不是练家子,大概是这富家公子请的所谓“江湖好汉”,相对于他的身手而言,这几个人,完全可以忽略。
他不动声色,站直了身子,慢慢的走了过去。而他的身后,一个扎着一个朝天小辫的小姑娘,也是眨巴着眼睛,提着一个小灯笼,蹦蹦跳跳的跟了过去。
“我家世代都是住在这坊市里,再过去不远,转过一个路过,就可以看到我家以前的铺子了!”吴嫣然轻声对着余风说道,那糯糥的,带着一点福建口音的官话,平时余风听起来,也倒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但是,此刻在满耳的闽音中,听起来,倒是让他心情愉快之极,不为别的,光是听了郑鸿逵几天那蹩脚之极的福建官话后,再听自己的女人说话,这种感觉,其实用一个愉悦两字来表达得出的。
“不过,我爹出海前,铺子就盘给人家了,就连老宅的房契,也是抵押给了人,如今只怕也早已经物是人非了!”吴嫣然有些黯然,近乡情怯,这句话,对于她来说,那是一点都没错的,虽然她在这里,还有几个远亲,但是,最亲近的人都不在了,这让她怎么不触景生情。
“有个念想,总归是好事情,若是你愿意,我们再将这铺子,这老宅,赎买回来也是可以的!”余风看着街边的风景,也是有些感触,他浑然没有发现,在他身边走动的行人中,有一双耳朵正张得大大的,将他们两口子的话,一句不漏的听了去。
“你看,那边的的刘记肉燕铺子,我从小到大可没有少吃,他们铺子的肉燕,可是我们福州最正宗的,对了,你还没有吃过我们这福州的特色小吃吧,我们去尝一尝吧!”
吴嫣然终于看到自己熟悉的铺子,有些雀跃,拉着余风就走了过去,用地道的福州话说道:“两碗肉燕,两个鸭蛋!”
说完,她又侧过头啦,给余风解释道:“这可是嘉靖年间我们福建的一位御史大人家吃出来的小吃,现在,福州城里倒是到处都有这小吃了,不过这扁肉燕与习惯和鸭蛋共煮,因为福州话里鸭蛋与“压乱”、“压浪”谐音,寓意“太平”,而又又叫“太平燕”,又好吃又喜庆!”
吴嫣然还在那里给余风介绍,对她而言,与余风在这街边的铺子里,吃自己家乡的小吃,无疑是一个很令得她感到幸福的事情,不够,余风的眼色却是直勾勾的看着他的背后,似乎对于她的介绍,有些心不在焉。
这个时候,她突然感到自己腰间微微一动,没待她扭头看过去,就见余风一探身子,手一伸,朝着她身后抓去。
“放手,放手!”一个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从吴嫣然身后传来:“你弄疼我了,坏人!”
余风的手,总吴嫣然身后,“提”出一个人来,之所以说“提”,那是因为,这个人个子极小,余风抓住他的时候,他就用另外一只手,攀在余风的手腕上,好像一直树熊一样,被余风拎了出来。
“哎!”吴嫣然看得一阵心疼,这分明是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岁的样子,虽多不会超过十岁,头上扎着一支小辫子,整个人粉雕玉琢的,看起来十分的可爱。
不过,此刻她的脸上,却是一脸的装出来的凶狠的表情,眼角还有一行泪珠,再看她的手腕,被余风拿的死死的,那莲藕一般的手腕上,竟然隐隐有些青紫。
“阿爹,阿爹,有坏人欺负囡囡!”小女孩大声叫了起来,一双眼睛咕噜噜的转动,却是灵动无比的看着街面上。
“放开那个姑娘!”一个汉子从街道那边,跑了过来,一副气愤填膺的样子,却不是容七是谁。
余风没有搭理他,从小姑娘紧紧攥住的小手里,分开她的手指,拿出一块晶莹的玉佩,递给吴嫣然:“小心点,这块玉,还是我亲手送给你的,让人摸走了,只怕你还有几分心疼的!”
容七脸色有些难看,这有钱人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他是最痛恨的了,毫无疑问,眼前之人就是一个。
吴嫣然结果玉佩,却是不在意,看看那小姑娘手腕上一眼,回过头来,却丝毫狠狠的瞪了容七一下,在她看来,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有这样的举动,毫无疑问是这个男人,也就是她嘴里的“阿爹”指使的。
“过来,囡囡!”那汉子口中竟然不是闽语,而是字正腔圆的官话,倒是让余风微微有些吃惊。
“这位兄弟!”余风身后一人走了出来,“借一步说话!”
这人不是余风的人,郑家再豁达,余风在他们的地方上,也可能不派一个人跟着,不管是伺候也好,监视也好,总不至于连余风的行踪都无法把握。这人就是郑鸿逵派出来的一个亲信,虽然说,郑芝龙要郑鸿逵亲自招待余风,但是,这郑家的老四,也还没有跌份到当导游兼保镖的份上。
“你是哪个地方蹦出来的!”容七眼睛一瞪:“合着你们欺负我女儿,还有道理了不成,有什么事情,在这里说不成!”
“算了!”余风挥挥手,他才没有找个闲心和这样一个街面上的人物置气,尽管看起来,这人似乎不是福州本地人,好像有点故事的样子。
“算你走运,大老爷不计较你!”郑家的这人狠狠的说了一句:“以后出来找食,招子放亮点!”
“去吧,到你爹那边去!”余风松开了手,那小丫头一脱离束缚,立刻奔向容七的身边,然后将整个身躯藏在容七的身后,探出头看,看着这一男一女,那眼神无辜得好像真的是余风欺负了他一样。
“还不走?等着去衙门啊!”
容七悻悻的看了对方一眼,带着小女孩掉头就走,倒是吴嫣然心中有些不舒服,也没有向余风说这小吃的心情了。
“这小姑娘,你就这么让她走了,他爹这样坏,我们就算不找他,以后他还是会让她做这样的事情的!”
“哎!”余风叹了一口气,天底下这样的人,何止万千,他就想都照顾一下,他照顾的过来来?不过,这事情吴嫣然既然遇见了,又是在她的旧居附近,余风也不忍心拂了她的意。
“那你说如何?”
“将他爹送到衙门里去,也许打些板子,坐上几天的班房,以后他就不敢了!”
“那这小姑娘呢,没有他爹的照顾,会是一个什么下场,你有没有想过,流落街头?被人拐卖?算了,这事情,我来处理吧!”
余风歪歪头,对着刚才那个威胁容七的“导游”招了招手:“你派人去看看,刚才那个人和他女儿落脚在何处,这小姑娘倒是有些福分,落了我夫人的眼缘!”
“小的知道怎么做,请大老爷放心!”那人果然十分机灵:“这点事情都办不好的话,我也没脸在四老爷手下办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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