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国联姻是头等大事。云国自然要有重要人物送嫁。陆航派出宗室晋阳王送嫁。按辈分算,他是陆航的堂叔。刚刚赫连彻父子俩失态惜别,他一直等在马上不曾打扰,也没有丝毫不耐,让兰倾旖对他生出微薄好感。
侍卫们已将她的嫁妆跟物品都搬上车,只等出发。
华贵的金色车身,用制作精美的红绸轻纱环绕包裹,绸纱上绣着富贵花开凤凰于飞的图案,琉璃珠串成的流苏坠子倾泻而下,风一吹宛然灵动精致如画。
这般婚礼的排场,连皇后出嫁也比不上。
众人啧啧有声,不少未嫁小姐羡慕嫉妒恨地拧着衣角,心里直冒酸水。
陪嫁的三千私军在平康之乱平定后一直没回封地,等着今天送她出关给她撑腰,兰倾旖已先一步派人去将他们的家眷安排到龙牙山。她对陆航的人品实在信不过。
她上车,落座,靠在软垫上捂住眼睛。
车中布置舒适奢华,细节处的设计极为贴心。她目光环顾车内,发现有不少小布置,随手在车壁上一敲,弹出的暗格里有面小镜子,她递给玉珑。
车外,侯府暗卫不用任何人招呼,自发地迅速列队,排得齐齐整整,仿佛随军出征般跟上去,将那些慢半拍的御林军挤得老远。
他们身穿朴素青衣,看起来不像装备华丽的豪门私军,和长宁侯府的权势财富似乎也不搭调,但个个眼神犀利动作利落,看人时目光极有力度,像迎面捣来一记重拳,往那里一站,就有种战场的铁血肃杀之气弥漫开来,让人觉得天地森然,巍巍如山的压力感当头压下,即使胸前都系着红绸,也改不了那种硝烟气息。
晋阳王眼中满是惊叹,敬佩惋惜地看向花车,无奈地摇头。
“殿下,拜托了,一路上还请多加照顾小女。”即使对皇族藏有再多不满,此刻赫连彻也不得不低头。
“老侯爷放心,本王定会将公主安全送到晏倾帝手中。”晋阳王神色凝重,端坐马上拱手保证。
“那就好。有殿下这句话,侯府也就放心了。”赫连彻连连点头。
玉珑放下帘子,遮住兰倾旖的身影,隔绝大片不舍的目光。
“起驾!”晋阳王轻喝一声,当先调转马头离开侯府。后面兰倾旖乘坐的华丽车辇立即跟上去。之后贴身伺候她的宫女嬷嬷们齐齐登上后面的车,等着主子需要时及时伺候。
闻人楚楚防范紧密,伺候兰倾旖的宫女嬷嬷们全是她带来的人,云国派出的都被她挡了回去。当然,暗地里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她就不能完全杜绝了。
剩下的便是由私军和御林军护送的装载着满满嫁妆的车辆相随。长长车队迤逦如龙,红绸在风中波浪般招展。
最后还是熬不过心头不舍冲出来的赫连夫人母女俩,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马车离开侯府,直奔皇宫。
按照惯例,还得进宫辞行。
闻人楚楚已先一步进宫等候。
兰倾旖厌烦地闭上眼。想到自己不想面对陆氏皇族的恶心嘴脸又不得不面对,只觉吞过一万只死苍蝇般恶心,还是腌过的那种。
“给我补妆。”她吩咐同车的玉珑玉琼。
车上只有她们三个,她用不着伪装,语气冷淡,全身都散发出“我心情很不好离我远点”的气息。两人自然明白她对陆航的厌烦,目不斜视地工作,一言不发。
金銮宝殿上,文武百官早已就位,黎国长公主一身浅红,容色清艳,气度高华,引来不少人瞩目,但看归看,没几个人敢打她主意,据说黎国那位铁血新帝爱妹心切,谁敢对这位长公主动歪脑子,那肯定是要被诛九族的。
按照礼制,兰倾旖此时还得向陆航行跪拜礼,但她不想拜,闻人楚楚也不想让她拜。
“这个礼就免了吧!”抬手制止婢女扶着兰倾旖下拜的动作,闻人楚楚气度端严,不卑不亢,一国长公主的风范气度尽显无疑。
“长宁公主即将嫁给本宫的皇兄,即使行礼,也该向皇兄行礼,她已经是我黎国的人,云国的礼,就不必再依了。”
她眉宇冷凝,神态平静,一双明亮的眸子里隐隐荡漾着刀兵的冷意,竟让陆航身边准备出口反驳的礼部尚书打了个冷战,生生咽下到嘴边的话。
陆航的脸色顿时僵硬。
这话明里暗里将他的面子里子都撕得干干净净,句句都在说他不配受赫连若水的礼。他不配?真是天大的笑话!他不配谁配?他是君,赫连若水是臣,他如何当不起赫连若水的礼?
闻人楚楚淡淡一眼瞟过来,目光明锐如刀,隐隐带着杀气。
陆航一震,还没来得及开口,闻人楚楚冷冰冰的声音已如寒泉般在整座大殿流淌,“时辰已到,送新娘上花车,启程。”
她丝毫不给云国君臣反应的时间。撕你们的面子里子算什么?本宫今天就是要把你们的脸全都踩烂踩成灰。
玉琼和玉珑感激地看一眼闻人楚楚,连忙扶着兰倾旖出殿,送嫁队伍浩浩荡荡,离京。
燕都上下万人空巷,所有百姓自发聚集在街边送行。
队伍所过之处,道路明显特别干净,不仅用黄土垫高还洒了水,人都聚集在道路两侧,路边每隔十丈左右,便有鲜花果品的案几陈设。
“小姐,你看外面,赶紧看!”玉珑无意中瞥到外面的场景,抓住她的手用力摇晃焦急催促,眼中泪光闪烁。
兰倾旖被晃得东倒西歪,无奈地掀开帘子看去,整个人顿时呆在当场。
花车所过,目光所及,所有街道皆有红绸铺覆,红绸华贵,明显质地极好,一眼望去细浪千里般遥遥张展开来,晴空耀目下映着金光淡淡,华美而飘逸。
这是燕都及湖州、邓州等地的百姓闻知赫连若水出阁,连日齐集商讨而为,为报长宁公主活命之恩。
燕都早已经被百姓们围观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人头挤满花车两旁的道路,一声高过一声的高呼恭贺声响成一片,不绝于耳。大多数都是祝贺长宁公主长命百岁,多子多福的。
可当花车经过时,却安静下来。
“恭送公主!愿公主长宁永安!”第一个人跪倒下去,用尽全身力气,声音沙哑地大喊。
“恭送公主!愿公主长宁永安!”满城百姓成片成片地跪倒在街边,深深伏下了身子磕头,久久不起。
“恭送公主!愿公主长宁永安!”
全城百姓的声音如此巨大,震撼着整个燕都,回音不绝,声声不歇,轰然震碎烟尘,偌大的燕都都似在颤抖,群山低伏,河川让路,任由这声声恭送轰隆隆炸雷般在城中不断回响。
晴天霹雳般的声音在城中一遍遍回荡,官宦人家的主子们都大惊失色冲出家门,看着黑压压密密麻麻跪满街道的百姓,脸色青白交加变幻不定,却不敢有半分反对行为,连说话都不敢。
尤其是那些反对赫连若水闹着要死谏的老臣们,更是两眼翻白,就那么呆呆地站着,僵成了泥雕木偶。
民意汹涌,谁敢逆流而上?
又不是活腻了。
那样汹涌如潮,来自于最庞大最底层却最能反应一个国家兴衰的百姓的心声,厚重平凡却犀利地,如钢针,如厉阳,决然戳破了这虚伪浮华城市里,那伪善凉薄、肮脏狭隘的一切。
满城寂静。
喧嚣热闹的燕都城,为一个人而彻底静默。
所有听见这声音的官员勋贵皇族宗室,都僵硬地立在原地,被这厚重而坚执的强大力量所震撼。他们听着那避无可避的民心,头一次感觉到民意的凛然,并为这样的凛然力量全身发抖。
他们已经把赫连若水估计得很高,但现在才发现,还不够!远远不够!
这样崇高的地位,这样巨大的魅力,这样可怕的影响力,怎能不让人惶恐到胆战心惊?又让人怎能容下她?
这样的年轻,这样年轻的担当,这样年轻担当里缔造的巍巍京城里世人瞩目空前绝代的新鲜和传奇……一切的一切,足以压得他们黯淡无光无法喘息,让他们看见了自己垂垂老矣的腐朽腐烂。
他们从中清楚看见了自己的末日——于这风云将起、四海生雷的日月里。
而这一切,他们如何能容得下?
所以,她不能留下!绝对不能留!
当官宦勋贵在汹涌民意前颤抖时,兰倾旖仍旧是平静的——呆傻的平静。
她傻傻地瞪大眼睛,忽然觉得紧张和愧疚。
不能不紧张。黑压压的人,目光都炯炯有神地盯着她,万人空巷,百姓恭送,她是所有目光中央的荣光。
也不能不愧疚。她并没有为他们做过什么。生存是基本权利,她只做过她认为正确的,只想坦荡地活,但百姓却给她空前绝后的荣耀,给她远多于付出无数倍的回报。回报太多,多到她觉得承受不起。
心潮起伏,此时此刻,什么言语都变得苍白无力,没人能在这样汹涌的大爱中找到言语来表达。
她努力抬起头,阳光洒落在她脸上,照见这坚强独立的女子,眼底深藏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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