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辇所过之处,万民跪地相送。
燕都红绸渲染,鲜花幽香。这幅盛世末年的绝美画卷最后辉煌,自此永远留在云国子民心中,永生难忘。
兰倾旖双唇微微颤抖,心头热流汹涌,眼眶发酸发胀,张嘴数次却说不出话来。
她总对自己说问心无愧就好,别人怎么看她不在乎,可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这一霎忽然觉得,虽说不求报偿,但那些流出的鲜血,那些抛却的恩怨,那些为之付出牺牲和努力的东西,最终换来一句值得,真的是很幸福的事。
她猛的回身扑倒在软垫上,她扑得如此用力,像是要把自己揉进软垫里,又像要把那些深藏的委屈、痛苦、悲愤、担忧、彷徨、惶恐、不安……把这段日子堆积在心头的负面情绪通通在这一扑中撞散。
玉珑和玉琼吸了吸鼻子,转过眼睛,把头埋进臂弯里死活不敢抬头。
谁能知道,这段时间她们的主子,究竟背负下多大的压力,才换来如今她们这些下属的保全。
一腔丹心却遭冰雪,忠心为国却惹来毁家灭族之祸。这人心的恶毒倾轧,这世道的凉薄黑暗,足以让人心冷如死。可百姓的淳朴良善,却能让最铁石心肠的人为之动容。
兰倾旖没有哭出声,她只在默默流泪。她以前觉得眼泪是个很懦弱的东西,可是如今她才明白,真正勇敢坚强的人,从来都不畏哭,因为勇敢坚强从不代表要压抑本性。
闻人楚楚傻呆呆看着,神色难掩震撼。她知道自己的师叔皇嫂向来得民心,却没料到她会这么得民心。
难怪各国会盛传那样的言论,云国文有赫连武有司徒,可保一国永安。
司徒画衣成亲,燕都十二家绣坊联手免费为她制嫁衣,清羽军和全城百姓集体来贺,燕都几乎各行各业当天都免费待客,散利铺子摆满大街小巷,所有酒楼都大摆流水席,满城百姓家里披红挂彩不夜狂欢……比起如今这局面,也不遑多让。
她们如此优秀,怎能不令人仰视追慕甚至嫉恨?如今双璧已失其一,另一个……她忽然觉得很紧张,却不敢说什么。她是黎国皇族,即使帮不了皇兄,也不该拖他的后腿。
车辇缓缓前行,跪在街边的百姓陆续起身,追在车后相送。
曾高居朝堂,以一己之力女子之身护佑这个国家多年的双璧之一,即将远去。
转眼间,就要换了战场。
送行的百姓心情不舍而沉重,他们理解这一去背后的凶险,他们无法改变这种结果,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衷心感谢她曾经带给他们的安定生活,对心中敬若天人的女子报以诚挚的祝福,告诉她他们将永远记住她爱戴她为她祈福。
愿她此去平安,愿她在异国他乡一切安好,愿她得享安稳得遇善待。
送嫁队伍在漫天鲜花和恭贺祝福声中出城。
晋阳王端坐马上,震撼地瞪大眼睛,只觉心头有火热的情绪涌动,那些激越的飞扬,烧得他整个人热血沸腾。
长宁清羽,云国双璧。
惊才绝艳的绝世女子,偏偏……他连忙打住念头,不能想,想不得。有些事是禁区,别说碰,想想都不行。
所有人都追随着花车一路相送,云国百姓倾尽全力表达着对她的无限热情。
兰倾旖发泄完情绪后,面色清淡地听着满路的恭贺祝福声,觉得自己这前半生也值了。
队伍出城十里,百姓们跟着送出十里。
送君亭。
钟毓晟看着黑压压的人头,热泪盈眶虔诚祝福的脸,拼命挥舞的双手,微微抬起头,迎着阳光,眯着眼睛怡然而笑,眼底水光涌动。
是阳光太烈啊!
不然眼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多余水分?
心中痛苦万分,他却要笑。
因他今天是代表朝廷,在此送她最后一程。他不能失态。
他身后不远处有大队车辇人马,人人身着黎国装束。正是黎国前来迎亲恭贺被闻人楚楚留在会馆的队伍。如今自然是要随着送嫁的队伍回黎国。
钟毓晟抿紧双唇,走到马车边,听着车内那均匀清浅的呼吸声,心底的痛苦如海潮汹涌,痛到麻木。似乎那车辇碾压,马蹄踩踏,让他无论多努力也提不起精神。
他想怕是这一辈子,自己的欢喜都会随着这一天消失,再也找不回人生中最温馨的圆满和幸福。
何谓痛不欲生,此刻才知。
“本相想和公主说几句话。”他瞥向晋阳王,低声道。
晋阳王眉头微皱,下意识看闻人楚楚。
闻人楚楚垂眸,退开几步表示默许。
兰倾旖闭上双眸,早已感受到前方不远处传来的气息,钟毓晟的、司徒凌源的、妹妹的,清晰无比。
队伍已在亭前停下,钟毓晟走到车边,眼中是极力掩饰的黯然神伤和痛苦不舍,沙哑开口:“若水!”
“嗯!”兰倾旖端坐,不曾睁眼,只淡淡地应了声。
“我想再看看你。”钟毓晟苦涩开口,双眸紧盯马车,想看她嫁衣红妆,想看她绾发描眉,想看她珠翠玲珑待嫁新娘的样子。
“何必呢?”兰倾旖声音清淡如风。
钟毓晟掀帘的手僵住。
是啊!何必呢?看过又能如何?即使只看一眼,也只会让自己更加无法自拔。即使只凭想象,他也知道她此时的样子。
钟毓晟怔怔地看着包裹整个车厢的红绸,觉得那颜色特别刺眼。
心如刀绞,他再也呆不下去,深深地看一眼马车,身形一闪,已到亭内。
“洒酒送别!”他冷声高喊。
清酒注杯,百官为敬。
晋阳王满怀感叹地看一眼钟毓晟,无奈摇头。
造化弄人啊!
他转头看向马车,车帘还是如先前,半丝动静也无。他摇头,打消所有念头,招手,“起驾!”
车队前行,很快就过了送君亭。
兰倾旖始终没回头。
长长的送嫁队伍走了近一个时辰,眼见最后一辆车辇和后面的私军和御林军跟护着过去,苍摩挥手。
迎亲的车队自发跟到送嫁车队后。
这是长公主早已吩咐的命令,所有人都没异议。
在所有迎亲的黎国人看来,这不是给云国的颜面,而是给赫连若水的颜面。
她值得这种待遇。
如她这样的女子,无论身处何方,都是值得人们尊重崇敬的。
看着步行相送十里有余仍舍不得停步的云国百姓,他们觉得特别兴奋激动特别有自豪感。
能娶回这样的皇妃,他们黎国的确是三生有幸。云国居然舍弃她,真是蠢到家了。
队伍一路很是安静。
车轮转动声平静到近乎单调,兰倾旖躺倒在锦绣被褥中,看着车顶发呆。日色光影打在她脸上,映出她涣散的目光,充满对前途的未知和茫然。
入目处全是红色,她烦躁地闭上眼。
心情复杂莫名,苦恼、担忧、难过、不安、欣喜、紧张、不舍、期待……万般心绪如冗杂的丝线紧紧裹成找不到线头的凌乱线团。
脑中思绪翻涌,翻得她眼花缭乱心头火起,恼恨地坐起身,掀开车帘。
入眼处晋阳王锦衣华服,座下是通体幽黑的骏马,马脖子上系着红绸,他胸前也系有红绸。
四目相对,兰倾旖神色僵硬。
“公主此去万里,心神不宁是正常的。”晋阳王温和地劝导。“公主若实在难受,不妨先睡一觉再说。”
兰倾旖点头,“也好。”
自然是睡不着的。翻来覆去折腾许久也没睡意,她索性坐起身发呆。
玉珑和玉琼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主子。
闻人楚楚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帘外。“皇嫂。你看看外面,百姓们都在为你送行。”
兰倾旖一怔,心说燕都送行的百姓怎么还跟在车后?这都走出四五十里了,再这么跟下去,他们的身体怎么受得住?
“让他们赶紧回家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这么跟下去,他们会累垮的。”她抓紧被褥,心里热热的。
“不是燕都百姓!”闻人楚楚语气沉凝,带着隐秘的骄傲,沉沉闷雷般响在她耳畔,“是这个县城的百姓。”
嗯?兰倾旖愕然睁大眼睛,猛的拨开帘子。
“恭送公主!愿公主长宁永安!”
此起彼伏的祝福声在耳边回响,路边黑压压的跪满百姓兵丁。
她双唇颤抖,眼中热泪滚动,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片她深爱并为之奋斗的山河万民,觉得自己这辈子的感动和眼泪都没有今天多。
极目远眺,红绸铺地,一路延伸,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整条官道,从燕都出发,通往黎国的官道,全部铺满红绸。
绵延的红仿佛永无止境,从脚下延伸到天涯。红得傲然,红得入眼入心,红得仿佛要将人心烧灼将血液烧沸,红得要烫入心底,红得举世无双山河失色。
那样深厚的祝福与爱戴,承载着万千百姓的心血,以最直接最恭敬的方式,虔诚地捧到她面前。
她何德何能,修过多少福气,才配有这样的尊荣?
千人万人,世间熙攘,这份心意,足以让天地动容。
队伍一路震撼无声。
在这样汹涌如潮的民意前,任何语言都成为苍白单调,被那样的力量所震撼,再伶俐的人都变得沉默。他们只默默地见证这一切,感受这一切。
送嫁新娘不能随意下车,所以兰倾旖一日三餐都是在车中使用。车队除开夜间休息,一直都在不停赶路。
车队经过的城镇万人空巷,无数百姓自发自动地送行祝福。
“恭送公主,愿公主长宁永安!”
“恭送公主,愿公主长宁永安!”
“恭送公主,愿公主长宁永安!”
……
震天动地的祝福声不断在耳边响起,所有人觉得自己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黄土垫地,清水洒道,燃竹设案,备酒送花。
更有红绸铺路,天下锦红。
见过太多此类盛景,队伍里的人都不再惊讶,心情却越发肃穆虔诚。
充满朝圣的**神圣。
这样的盛景,是有再多权势财富也换不来的百年难遇的天下奇观,是世间最真挚最虔诚最无私的大爱,是最重要最难得也最能震撼人心的民心所向。
而他们何其有幸,能亲眼目睹这世间最震撼人心最与有荣焉的历史性一幕。
得见一人,天下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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