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不断的“用力!用力!吸气!呼气!”的催促声听起来像飘在云端,让人的心也空荡荡的没着落。
闻人岚峥脸色发白。
生在皇族,自小到大见惯各种肮脏事,难产的几率在宫中是最高的,曾有多少如花美眷年轻宫妃,就是在难产中失去腹中骨肉和自己的生命,一想到那种可能,他便全身发冷。
虽然他相信以兰倾旖的体质不至于生产便如跨鬼门关,然而这空荡荡冷清清的安静,还是让他不安至极。
始终没兰倾旖的声音,她是已没力气喊?还是情况危急喊不出来?
脑子里天人交战,他撇开头,烦躁得想杀人。
男人再强大再全能,对女人生孩子这一关依旧无能为力。
月上中天,孩子仍没出来,医官们被折腾得瘫了一地,兰倾旖也咬破口中的干净布团,玉琼连忙给她换上新的。
闻人岚峥坐立不安心烦意乱,抬脚就要往里面冲。闻人楚楚连忙拦住他,“皇兄你别进去,里头正是关键,你闯进去万一皇嫂受惊出意外怎么办?”
闻人岚峥眉间的褶皱都能夹死苍蝇,吓得身边伺候的宫女噤若寒蝉。
月亮渐渐滑落,悠悠挂在灯火通明的寝殿檐角。
兰倾旖已不知道是什么时辰。眼前汗水淋漓遮蔽视线,她疼得麻木靠心气苦苦死撑。
“娘娘努力!看见孩子的头了!”
窗纸外隐隐透出淡白熹光,稳婆们惊喜交加的叫嚷声听起来和蚊子叫似的吵得要死。她闭上眼睛,积攒起仅余的力气……
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如惊雷炸响,回荡在凤仪宫上空。
云后出现鱼肚白,天色大亮。
“生了!”稳婆欢喜的大喊声惊破满宫的寂静,原本紧张凝滞的气氛一扫而空。
靠在软榻上小憩的太后唰地起身。
闻人楚楚揉着泛出黑眼圈的眼睛长松口气。
刚走到外头游廊想吹冷风冷静一下的闻人岚峥脚下踉跄差点摔倒,连忙扶住栏杆。他也忘记起来,就维持着将坐未坐的滑稽古怪姿势定在那里。
满殿的医官想笑又不敢笑,纷纷别开眼。
内殿里精疲力尽的兰倾旖死撑住转头,瘫软在床动弹不得,“孩子……”
玉珑满脸泪水,小心翼翼地剪断脐带,泣不成声地捧到她面前。“小姐,是男孩,健健康康的男孩。”
小孩子还没来得及清洗,身上脏兮兮的,兰倾旖眼中水光涌动,努力伸手碰一下他红彤彤的小脚丫,感受到真实的温度,终于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最后朦胧的意识里,是有人冲进来抱住她大喊宣太医。
好吵,她要睡觉!
兰倾旖醒来时已是黄昏,眼前烛影摇红,她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已不是产房,而是自己的寝殿。她试着起身,发现自己仍旧全身乏力,索性也不再尝试。透过屏风刚好看见高大的身影正抱着襁褓走来走去,她唇角微弯,“岚峥,孩子……”
“你醒了?”闻人岚峥惊喜地转头,快步走到床边。
孩子六斤七两重,看起来不是特别胖,但四肢修长,精神饱满,眉宇间透着股机灵劲儿。
他含笑低头看着怀里从未憧憬过的美梦,眼里渐渐生出比那小小身体更为轻软的欣喜笑意,氤氲在眼角眉梢,化为此生最为温暖的春风,吹绿心中每个荒芜的角落。
兰倾旖强撑着伸出手,声音轻得宛若一个死死压在心头的美梦。“你抱过来,让我看看他。”
他将臂弯里的孩子放到她枕边。“来,看看像咱们谁?”
不过一天的功夫,他抱孩子的姿势已无比熟练,她看着有点恍惚,觉得抱孩子的他看起来很有烟火气很可爱。又想到自己从知道有孕开始就学怎么抱孩子,到现在也不知道实验效果如何,忽然觉得智商这个东西,有时候真的很气人。
孩子小小的,脑袋还不如成年男子的巴掌大,头发黑而稀疏,眉毛淡而微弯,全身红彤彤的,睡得正香。
兰倾旖低低喟叹,眼中满是欢喜的笑意。
小家伙脸上肉嘟嘟的但骨架子看上去不大,她的手掌都比他的脸大,他睡梦中仍无意识地咂巴着嘴吐着奶泡泡,嘴巴嘟嘟的,嘴边隐约还有干涸的奶渍,她拿起软巾小心翼翼地给他擦干净。
小孩子眉眼还没长开看不出美丑,白白胖胖的就算美。这孩子皱皱巴巴红通通的其实不好看,轻软得也令人觉得不真实,可初为父母的两人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世间最美最旖旎的梦,愣是从他脸上看出朵花来。
两人的声音都压得低低的。
“六斤七两重,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闻人岚峥仔细端详着他的眉目,“倾旖,你看这孩子长得真像你。”
“哪里都是像我?这嘴这鼻子还有他的脸型轮廓,再加上睡着的样子,不是和你一模一样?”兰倾旖摇头,开心欣喜的同时又有淡淡的哀伤和遗憾。
像父亲挺好,最起码太后会喜欢,也会对他更好更上心。
闻人岚峥的注意力都放在孩子身上,一时也没发现她突然低落的情绪,仔仔细细瞅过好半晌,他眼睛亮晶晶,“哎?还真是,你不说我还没看出来……难怪母后也说和我小时候极像,反而和现在的我不像……”
他说着轻轻握住她的手,在床沿旁坐下,半晌才开口,“倾旖,我知道这件事很为难你!你……”
“别说了!”兰倾旖脸色瞬间冷下来,闭着眼睛不看他,搁在锦被上的手微微发抖,“我答应过的不会反悔。洗三后你抱他过去就是。”
她想看到孩子,但不能留到满月,否则她肯定会舍不得会反悔。
从听到是男孩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清楚知道这孩子的一生。
心中百感交集,奇异的情绪滚滚长河般流过。镇定如她都忍不住全身发颤。
半晌,她小心地伸手触上孩子柔嫩面颊,体验着那真实的触感,她清丽如雪的脸上绽出明艳的光彩,唇角微微弯起,似要凝成一个笑容,却终究没形成,只似弯半弯着,仿佛醉人,眼中华光流转晶明灿亮。
玉琼在旁呆呆看着,下意识屏住呼吸,觉得这一刻似笑非笑的主子,美得惊人。
失态也很短暂。兰倾旖很快恢复表面上的平静。
尽管她知道这一胎生得已经算顺利,但到现在仍没缓过气来,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她也就吃过一碗面两碗红糖煮鸡蛋。睡了一天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有吃的吗?”
“小姐你等等,我马上去端来。”玉琼一溜烟跑出去,很快端了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进来。
太烫,她吃得不快,刚放下碗没多久,就听到孩子的哭声,声音很大,几乎要掀翻屋顶,让人实在难以置信这么小的身子是怎么发出这么大的哭声的。
兰倾旖吓一跳,“他是饿了还是尿了?”
“八成是饿了。”闻人岚峥熟练地检查,“这孩子怎么饿得这么快?他吃完奶还不到一个时辰。我去喊奶娘。”
“不用了,我来吧!”兰倾旖示意他留下孩子,语气温软而坚决。
“倾旖,你……”他呆呆地看着她,表情惊讶。
兰倾旖笑意浅淡。“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但最起码这三天,我想和他一直待在一起。你的名单该拟完了吧!赶紧拿来。”
闻人岚峥到嘴边的劝说都咽回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小孩吃得很开心,不时咂着嘴。兰倾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底的笑意轻软得像水面漂浮的轻纱。
多少世家大族的子女们待奶娘比待亲娘还亲。稍微有点身份的人家都会请奶娘,孩子是不会放在母亲身边带的,一来主母事多,二来“不体面”。奶娘在主子面前是半仆,在仆人面前是半主,地位隐隐超然,很是得意的位置。
她可不想吃这种亏,她的孩子必须放在她眼皮子底下。
送到明寿宫已够麻烦,再多个奶娘她算什么?
以后分居两处深夜来往不便不得不用奶娘时没办法,但在她做得到的范围里,她不要维持那冷淡的高贵,于云端之上忘却红尘烟火的温馨饱满,她只想体验一个母亲的最平凡最实在的幸福。
她奶水充足,大概是怀孕时蹄髈啃多了。这孩子也挺能吃,她觉得他肯定迎风长一天一个样长得特别快。
能吃是福,她就怕这孩子吃不下去。
到底孩子小,没多久就吃饱了不住咂嘴打奶嗝,她给他擦干净嘴,这回他不睡了,抓着她的手指不放,她试探性地轻轻抽手,小孩子嘴巴一扁似乎要哭,她马上不敢动,那孩子咧开的嘴合上,不哭了。
兰倾旖看得要笑,觉得这孩子真机灵。不过她的手指有什么好玩的?
他的眼睛黑亮有神,睁得大大的,仿佛在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个世界,眼睛极为灵动。
孩子安静不下来,很快觉得她的手指没什么好玩的嫌弃地扔开,东张西望地在她怀里踢腾着小胳膊小腿,咿咿呀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口水流满襁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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