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的眼睛像你。”含笑的声音响在耳畔。
“总要有个像我的地方,不然我会觉得挫败的。”兰倾旖看着孩子眼角余光都不瞧他一眼。
闻人岚峥看在眼里,也不想再劝她。若无其事地撇开视线,他把名单递到她面前。“来瞧瞧,都是好名字,选一个。”
兰倾旖接过那长长名单一看,眉梢扬起,“全是男孩名字?你怎么这么确定是儿子?”
“女孩名字自然给你取。”闻人岚峥道,“这样才公平,哪能让我一个人费脑子?”
兰倾旖被噎得两眼翻白,“你还能再小气点吗?”
“看名字吧!”闻人岚峥不想再讨论这个,反正事实就在眼前。“他们这代是日字辈,你好好选,选不中的咱们留着下次用。”
兰倾旖专心致志看名单,压根没注意他说什么。“他生在黎明,就叫既明吧!夜皎皎兮既明,天将亮,什么都是新的明亮的。希望他的一生也光明顺遂。表字等他长大自己取。”
“也行。”反正名字定下其他的都是小事。他没什么意见。“既明的确和你有缘,生辰都是同一天,果然是母子连心。”
兰倾旖笑得满足。“是啊,同一天……”同一天很好,这个孩子的确来得正好,抚平她心里的伤痕,从此她再也不用畏惧孤单而血色殷然的生辰。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她将脸颊靠在他幼嫩的小脸上,机灵的小子立即在她脸上吐泡泡。即使知道孩子这举动完全是无意识的,她还是觉得安慰,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这是他和她的孩子,他们的生命延续,是许多人的希望和爱的寄托。也是她的救赎。
从此她终于解脱,再不用背负那年青音江畔的噩梦在血色中翻涌。
她想得太多太投入,小孩子却不懂她的悲欢喜怒,很快不住踢腾表示不满。
兰倾旖失笑,直起身看他,果然孩子很快大哭起来。
闻人岚峥皱起眉,脸上表情惨不忍睹,很想捂耳朵。
娃娃哭得惊天动地声若惊雷,感觉像在拼尽全身力气嚎,天知道这还没发育完全的小身子是怎么发出这么惊人的声音的。
兰倾旖检查着他的尿布,“没事啊,难道是不满咱们忽略他?”
孩子哭得更响,仿佛在说:你才知道?
两人只好慢慢哄。当然这孩子是听不懂他们说什么的,左哄右哄一直不见好。兰倾旖仔细端详他眼睛,见他眼眶干涩无泪,心里哭笑不得,她是真没想过这么小的孩子也会傲娇,莫非这也能与生俱来?她轻轻摩挲着他稀疏的毛发,将脸颊贴在他额头上,轻轻哼着民谣小调。
没多久,哭闹不休的孩子停住大嗓门,打着哭嗝咿咿唔唔啃手指。
闻人岚峥呆呆地看着她,“我怎么不知道你原来这么会哄小孩?”
“不是我会哄,是这孩子像我。”兰倾旖摇头失笑,“和我小时候一样,是个挑人的。娘说我抱进家门时一开始天天哭,后来熟悉环境后就只黏她和爹,她每天夜里都带着我睡,从不假仆妇之手。师父也说我小时候缠他缠得紧,挑人还爱哭,哭声不大哼哼唧唧的,但就是哭个不停,他们一直都是这么哄我的。”
她眼神怅然而怀念,神情很遥远,他按替她掖紧被角,“等过段时间,我陪你悄悄回去看他们。”
“不用了。”兰倾旖摇头,“我发过誓不回云国。虽然我并不把誓言当回事,但也不想拉着你做活靶子。有时候心心念念地想着他们,见到又无话可说。何必?只要大家都过得好,见不见面不重要。”
孩子已不哭了,抱进他爹怀里,安静地吮着手指咯咯笑着,看得闻人岚峥心情奇好:他俩的孩子就是聪明,瞧瞧,才刚出生,就会认爹娘了。他小心地伸手去碰他柔嫩的皮肤,刚感受到那柔软的触感,他已睁着大大的眼睛充满好奇地望过来,乌黑清亮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小拳头很有力地紧握,笑声清亮如珠。
哄睡孩子放进摇篮,看他安安静静睡熟过去,兰倾旖也没睡意,倚着床栏看儿子。她不施脂粉,素颜清绝,长发披泻,一床迤逦黑色流水光华熠熠,暗香隐隐,高贵天生的眉宇间,因爱子软嫩睡容,绽出温柔如水莲的笑意。
闻人岚峥斜靠在她身侧,注视着这对母子,心中无限完满喜悦。
爱妻、娇儿,他满心欢喜地看着,也沉醉于开满四季繁花的凤仪宫似乎永不断绝的春风里。
淡淡的兰芷芳桂香气掠过她的额,于此同时柔软温热的唇也落在脸颊,她听得他声音欢喜愉悦,夹杂着胸腔里低低的共鸣。“倾旖……谢谢你……”
兰倾旖淡淡一笑。
“倾旖,我如今矛盾得很,既希望以后膝下多些孩子,也让既明有弟弟妹妹作伴,可想想你这次受的折腾,我又觉得心有余悸,不敢再冒这样的风险。在外头的时候始终听不到你的声音,我都要急死了。下次无论你怎么不允许,我都要进来陪你。这种手足无措坐立不安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他下巴搁在她头顶,嗅着她发间的淡淡清香,声音闷闷的。
“别想太多。”她握住他的手,“我不是平平安安的吗?”
他以为孩子说有就有的?这种事也是要看运气的。一个孩子刚出生就在想下一个?当她是什么?
刚当父母的小俩口精神百倍神采奕奕,即使一夜不睡也照样有精神。
兰倾旖表面不显,心里一直在计算时间。
三天可以是多久?可以是三十六个时辰,也可以是一个人的大半辈子。
她再怎么不舍,时间依然和往常一样地流逝,她却觉得这三天真短。
她最近有很多事情要做,顾家不老实,闻人岚峥很忙,她也很忙。
布置在宫内外的暗线每天都有各种消息传来,要在往常她肯定每天都要过目,但如今她都不想管。
天塌地陷也不关她的事。
“主子,顾家那边有消息传来。”玉珑站在门口,低声通禀。
不管主子听不听管不管,向她通报情况是她的责任。
“我现在不想听,你和玉琼商量着处理!你们处理不了的就先压着,等我有空再说。”兰倾旖头也没回,目光落在孩子脸上。
这孩子不爱哭,饿了尿了不舒服时哭,挑人时喜欢干嚎没眼泪,嗓门特别大,一出声几乎要掀翻屋顶。他和奶娘不亲近,总喜欢黏在她身边,她开心之余又忍不住发愁。这孩子和自己亲近真好,可他这样子如果自己不在他身边怎么办?
她逗弄着他,他的脸很自然地转过来,靠在她的脸颊。她心里暖软得一塌糊涂。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低声道:“我不求你聪明绝顶智能天纵,不求你君临天下四海臣服,不求你永世尊荣富贵繁华。只希望你健康平安,有一颗足够坚强充满光明的心,不畏惧任何打击和痛苦,不会被那些失败和阴暗遮蔽心中的阳光。不要像我,明明什么都有世人艳羡,却输给自己的懦弱和缺陷,被心魔困在方寸间沉沦黑暗不得解脱。不过你放心,我会努力活下去保护你,给你提供最坚强的后盾,直到你有足够的能力心性独自应对世间风雨。”
孩子似乎听懂了,眨巴着眼睛一声不吭地看着她,显得特别安静乖巧。
兰倾旖亲了亲他的额头,挨着他睡下。
一夜醒来无数次,看他吃饱后咂嘴吐泡泡咿咿呜呜啃手指,听他呼呼大睡的均匀的呼吸声,给他换尿布喂奶哼童谣哄他……恨不得把他童年时的所有都在一夜之间做完。
孩子睡相甜美,声音响亮,胃口也好,闹起来更是声势浩大。
她连闻人岚峥都赶走,不许他进来打扰,一个人守着孩子。后半夜她干脆不睡了,盯着孩子毛茸茸粉嫩嫩的脸出神,时不时给他擦去口水。
天快亮的时候她困得不行撑不下去合眼小憩,但也很快就醒来,醒时还没睁眼睛,心里就默默流过一句话。
还有两个时辰。
天已亮,时间从来不会因人的悲欢离合而停住脚步,光阴流逝在此刻显得格外残忍,走得迫不及待,她刚刚一眨眼,她的孩子刚啼哭几声,淡白的熹光就映上窗纸,更换下清幽的月光。
时间在她自虐般的计算中走得格外的规矩而迅速,数着那短暂宝贵的相伴时光,她只恨时间不能就此停止。
门外已有脚步声。
今天是孩子的洗三礼,结束后就要送到明寿宫。
人一拨拨地来,妃嫔们不管地位高低,即使只为面子情,也都来随礼。兰倾旖都没理她们,反正那些人也没资格让她亲自出面,何况她们和她也不熟悉。
能进内殿让她亲自接待看到孩子的很少。也就闻人楚楚、常佳敏和……太后。
闻人楚楚来得最早,洗三礼她不肯大办,怕人多手杂对孩子不好。不是顶亲近的或者没法拒绝的,她连看都不看。
她和闻人楚楚小声说着话,“这孩子一天一个样,吃吃睡睡,哭哭闹闹,看着安心。”
“会好的。”闻人楚楚握紧她的手,“宫中的魑魅魍魉再多,有皇兄和你这样的父母护着他,也没人能近他的身。”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的如意金锁,正面嵌着几颗猫眼石和红宝石,背面刻着“正德于天”。
“洗三来的都是女眷,行云也不好意思来,托我带给你的,说是给小堂弟的礼物。在昭延寺请方丈念过七七四十九的佛经开光……”她说着就笑起来。“突然改辈分,他从弟弟变成侄子,我还真不习惯。”
兰倾旖接过道谢,知道这是在宽她的心。
还有一个半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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