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师父的。”闻人楚楚继续掏东西。
整套的刀剑,做工精巧。
“还有母后给的。”闻人楚楚犹豫一下,竭力若无其事地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她亲手做的一顶帽子。”
兰倾旖怔住,呆半晌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怔怔地接过来,没说话。
两人沉默间常佳敏已进来,笑意浅淡如雏菊,都是相熟的,打过招呼后不用热场也说得热闹。
孩子抱出来,还立不起腰,刚吃没多久,精神足不认生却很傲娇,双眸清亮有神像六月清潭,黑眼珠转溜得快。
闻人楚楚伸手去抱,娃娃却毫不给面子地干嚎。
兰倾旖看闻人楚楚战战兢兢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别紧张,胳膊抬高点,让他的头靠在你肩膀上,对,就这样,别偏。稳着点,你想让这孩子成歪脑袋吗?”
“这孩子真是可爱。”常佳敏满脸羡慕。
兰倾旖眼神微微黯然。
女眷们都没多留,喝盅茶放下礼就告辞。礼物都由方姑姑负责登记造册,条理分明。
还有一个时辰。
她亲手给孩子整理要带到明寿宫的东西。其实隔得不远,也没什么要准备的,她相信明寿宫早已准备齐全。她做给孩子的玩具都已装箱,木刀木剑木轮车木偶泥娃娃,全套天下名将面塑,一百零八张传说神仙图册,四季拨浪鼓四个,全套全铜未开刃刀剑,全套的五国江山缩小版彩泥挂图,做得非常蓬松的七彩小圆球,能挂在床头的银制风铃,各种各样的棉布动物,加厚的绒毛垫子……每一样都是她怀胎期间或自己摸索或向人求教慢慢做出来的,选材都很简单,棉布原木手工制作,都没有镶金嵌玉,顶多就是淳朴可爱,谈不上值钱。
她明白闻人岚峥的意思,也知道这孩子将来要走的路。皇帝从来不是那么好当的,这孩子被从小当皇帝培养,估计也没人会给他送玩具,怕他玩物丧志不思进取。
但她不希望他的人生单薄沉闷。童年只有一次,小孩子就该玩玩闹闹,没人有权利剥夺这样的快乐和自由。她自己卧室书房训练场无限循环地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绝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这样。
希望那些玩具,能让他有一个轻松快乐的童年。
现在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她也不过把孩子的贴身小衣服小被子整理整理,把昨晚刚换上的襁褓再换一个,换成大红刻丝金边的,颜色很亮很鲜艳,看着很喜气,也好让她自己心情好点。
还有半个时辰。
不知何时,闻人岚峥已站在门口,看她呆呆傻傻近乎神经质地把衣服叠了散散了叠,也不出声,眼里悲悯深浓。
再坚强的女人,也割不下血脉所系。
他突然不忍心再看,转身迅速无声地离开。
外殿里太后已在等着,眼见儿子两手空空地出来,眼神微黯。
“母后,让他们再单独待会儿吧!也就半个时辰……”他声音低哑,眼圈发酸,觉得刚才那样实在没办法开口。
寝殿里兰倾旖压根没注意到来了又走的闻人岚峥,她抱着儿子一遍遍打量,忧心忡忡地和他说话,神神叨叨的完全不管他能不能听懂。
“你这次要去你祖母那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她端详着儿子的脸,心里有点发愁。“她和你娘我一直不对盘,我担心她恨乌及乌,不喜欢你。”
她凑近几分,左看右看发现儿子的脸型还是挺不错的,像他爹,希望何沛晴看在这种脸型的份上对孩子好点。
“你那挑人的毛病得改改了,奶娘平时怎么哄你你都不听,也不知道你祖母哄你会不会听,你要记得识时务,别和自己过不去,有人哄你就好好睡,多笑笑,天底下没那么多的烦心事,别整得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当心被人嫌弃到角落里。你还小,哪里有必要懂那些烦恼?简简单单吃吃睡睡快点长个子就好,天塌下来都还有高个子顶,你爹和我还在,就算天真的塌了也砸不到你的头,你放心就是。”她摸摸他乌黑的头发,心想这孩子长大后肯定一把好头发,他轮廓像他爹,虽然还只一点点大,但已看得出和寻常婴儿的不同,希望长大后相貌不要像他爹,男人长得太好看女人没安全感。
“你娘我以后会每天都过去看你的,你的童年教育也有初步规划,我写过不少育儿计划,都交给你玉珑阿姨。她会陪你一起。她跟着我的时间最长,也最了解我的心思和经历,知道你师祖爷爷是怎么教导我的。估计那种训练法你爹和你祖母都不会舍得,其实我也舍不得,所以我改啊改的做了个最简单的。以前你阿欢伯伯还说什么寓教于乐,我想想也觉得挺有道理,那你就好好玩吧!你没生存压力,用不着拼命,更用不着像我和你爹一样三更眠五更起悬梁刺股,但该学的也要学,你可以不爱读书不爱练武,这些我不强求你,看你自己的兴趣,但最起码的基本知识你要懂,最健全的道德素养和个人品质你必须要有。学问是次要的,做人和品德是主要的。你是男孩子,这个世界上的男孩子总是要多担当些,所以你肯定会过得比女孩子辛苦忙碌,这是你没办法选择的事,但你可以选择自己的心情,不要怕,记得哭不如笑……”她唠唠叨叨的叮嘱大堆越说越远,最后一句话总结,“总之你记住,不管将来你娘我在不在你身边,你必须每时每刻都感受到我的气息,要受到我的教导长大。”
娃娃哼哼唧唧的似乎要哭,兰倾旖眼眸微眯。“嗯?”
机灵的小子似乎感受到某种危险气息,立刻安静下来。
“这才乖。”她满意地轻轻揉揉他圆润粉嫩的脸颊,觉得她的孩子就该有这种聪明,谁难缠就讨好谁。
孩子咿咿呀呀的似乎在逗她开心,她也努力撑起笑容。
离别在即,她希望他看见的是她的笑脸。
拖延耍赖不是她的作风。答应的事赖不掉。即使旁人同情她多给她一点时间,也不能得寸进尺。
“玉珑!”她坐直身,淡淡开口。
进来的是闻人岚峥,一言不发地接过她怀里的孩子。
兰倾旖的手指痉挛般抖动,转头闭上眼不敢看。
不能送不敢送,不然她怕自己会拦下他。
心理建设做过千万遍,可事到临头她还是一千一万个舍不得不愿意。
肩上微暖,他环抱过她腰间,下巴搁在她肩上,“哭出来吧!我在。”
她闭上眼睛,抓紧锦被,沉默得像石头。
孩子出生前,她想到这件事总觉得不甘心,可如今她已没心情不甘心,她所有的心情都被舍不得占满。
她舍不得。
想到儿子和她亲近喜欢黏着她,想到他黑亮的大眼睛眨巴的时候显得精神焕发,想到他抓着她的手指总不肯放开,想到他叽叽咕咕时咂嘴的可爱……她紧咬下唇直到齿间都是血腥味才止住即将出口的呜咽。
“倾旖,你后不后悔?”耳边他忽然问。
“什么?”她没听懂。
“你后不后悔嫁给我?”他手指冰凉,说话却一如既往的平静,“你嫁给其他人,韦淮越,钟毓晟,甚至任何一个人,以你的聪慧你的心计手段,都不会经历如今的苦痛。你后不后悔?”
兰倾旖猛的抬头,不敢置信地看他,忍无可忍。“我没有!”
她觉得自己脑子都在发热,手指却冰冷,怒火冲头她声音都沙哑变形。“我没这么想过!我不怕实话告诉你,我动过让她消失的念头,却从来没对你……”
她对何沛晴的厌恶几乎是深入骨髓,如今她虽然没原来那么讨厌她但仍旧讨厌她,会妥协,会委曲求全,从来都是因为他。
她突然觉得倦意彻骨力气全失坐都坐不稳,若非他抱着早已瘫倒在床。
从前万分眷恋的人万分眷恋的怀抱突然变得无法忍受,她全身发抖,若此时还有一分力气都恨不得把他打出去。
什么时候,他们变成这个样子?
这算是怨偶吗?
难道他们的情意就只能这么短暂脆弱?
“倾旖,我都懂。你的想法我都懂。”他收紧双手将她抱得更紧,像要把她勒进自己骨子里。
怎么会不懂?他知道她一闪而逝的针对母后的杀意,知道她在听到消息的第一瞬间对他的怀疑,也知道她心里那些无法说出口的阴暗面。她无法忍受,他也无法忍受。
再深再浓再纯粹的爱夹杂进政治和权力,就会变得锋利如刀,稍不留神就割裂爱情割裂信任。
他不要那样,不要他们之间的感情变得面目全非。他懂她的犹豫和挣扎,而这些阴暗面她注定无法告诉他。与其让这些阴暗留在她心里成为隐患,还不如他主动戳破。
她会难过,也不仅仅是因为孩子不能留在身边,更是因为他母亲的不信任,而且是掺杂进政治立场让感情变质的不信任。
他能清楚感觉到她从那天开始,就从兰倾旖变成赫连若水,对谁都持怀疑不信任甚至防备敌视态度,将自己保护在层层钢铁盔甲后,连看人的眼神,都充满杀气。
最深的背叛,永远都来自于最亲近信任的人。
她那么敏感骄傲,无论爱恨都纯粹干净。感情一直是她心里一块不容许玷污的神圣净土,却被他母亲人为地染上乌黑,怎么可能不怨不恨?
或许她自己都没发觉,她对母后是在乎的——即使这在乎是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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