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阵阵,忽而慷慨激昂、排山倒海,忽而惊天动地、响彻云霄,一时急急似山流汹涌、万马奔腾,一时震撼若春雷轰顶、地裂山崩。
这鼓声以一种气吞山河之势拔山倒地而来,相比之下方才安倍枫颜的笛音便显得有些小家碧玉了。
枫颜的脸上便有些难看,我也有些不自在,不知为何,那鼓声愈到后来愈像是自心底里发出,渐渐感觉到竟能干扰心脏的律动。我不由自主的看向子曦,只见他脸色已经一片惨白,禁不住心中怜意大升,一把握住他左手,低问道:“很难受么?”
子曦自手被我握住后,身子颤了两颤,他迷茫的望向我,好像从个梦境中醒来,“我刚才好像进入了一个修罗场,满场皆是鲜血和尸体碎块。”说着他用力握紧了我的手,“奇怪的是,当你握住我左手的时候,仿佛为心脏注入了一股暖流,猛然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我皱了皱眉,有些迷惑,右手不敢松开他的手,只能抬起左手相望,心下诧异自己早已内力全失,真气渺无,那刚刚唤醒温子曦的又是什么力量呢?
无意中一抬眼,便看见左手边的司徒衍正自抱守元一运功抵抗,而汗水顺着他额头蜿蜒流下。我咬了咬唇,试探性的将司徒的左手握住,只见他打了个激灵,就如刚才温子曦般,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姐,我怎么了?”司徒也是一脸茫然,“我好像做了个好可怕的梦,有鲜血,还有大火。”
我倒吸了口凉气,这才领略到音攻的厉害,还幸亏小泉浅见只是重点针对安倍枫颜施法,但这外放的气场还是能够波及到不通术法的凡人。
想到此我不由得向左大臣那边望过去,却见他们摇头晃脑的欣赏着音乐,居然浑若无事,我不死心,又凝神细望,但见仿佛有一层透明的气罩将他们笼罩于内。
“那是小泉拓人为他们设置的结界。”安倍星罗发现我的疑惑,在一旁解释道:“那四位都是朝中重臣,小泉家族自然不敢怠慢,这个结界乃是叫‘平安结’,在里面可保障不必受到外界因素的影响。”
我回给星罗感激的一笑,正要将心神重新投入到小泉浅见的鼓声之中,耳边又传来星罗清亮的话语:“这‘平安结’只有身具灵力的阴阳师才能发现,无情你既然能看到,方才又不惧鬼太鼓的惑乱,那可否想过也许你的内力并未失去,只是隐藏在身体内部某个不易发觉的地方?”
星罗的话犹如醍醐灌顶,我浑身一震,脑海中灵光乍现猛然间隐约把握住了某种可能,细思量却又说不清具体是什么。
正在冥思苦想之时,细微可闻的琵琶声忽然自耳边响起,我急忙向场内搜寻,但见安倍枫颜抱着把五弦琵琶正自浅弹轻拢。
说也奇怪,这天地间震耳欲聋的鼓点竟压制不住细弱清雅的琵琶声,每一个似有若无的音符都清晰的送入耳中。当真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枫颜演奏的乃是一首古老的和歌,星罗听到兴处就着弦声轻轻的吟唱:
“春霞罩远山,山上樱开遍。花落知何时,花颜行改变。
时至樱花落,人言岂待夸。迟留不肯去,何以是樱花。
樱花飘落尽,造化竟全功。一切人间事,临头总是空。
旅舍濒花寝,他乡胜故乡。樱花纷乱舞,归路已全忘。
斯世似空蝉,人间有变迁。樱花开复谢,顷刻散如烟。”
他的音色很好,这些年来身为家族的继承人,过得并不得意,对世态炎凉也算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故将这首歌中所传递出的世事无常,到头来一切成空的情绪吟唱得淋漓尽致。
我愣愣的沉浸于如烟如梦的歌声曲声中,心下默默回味着“旅舍濒花寝,他乡胜故乡。樱花纷乱舞,归路已全忘”这几句,不由得痴了。
“咚!咚咚!”响彻天地间的鼓声在这时又欺上心头,这几下不同于之前的磅礴,却另有一番泾渭分明的架势。我闻声疾向小泉浅见看去,只见他整个人已经舞动起来,眼神充满了凌厉的杀气,手中双椎挥舞如风,宛如武人双刀在手,身子随着鼓点的节奏,自在随意的扭动着,
那鼓声迂回幽远,敦厚绵长,配合着浅见浑然天成的舞姿,整个融为了一体,动作、形态、服装、鼓点完美的结合,竟将安倍枫颜的琵琶声带跑了几个音符。
鼓声继续敲动,一下,又一下,敲击方式繁复多端,节奏也颇多变化,每一次击落,都像是在枫颜的心脏上予以重击,所以他的脸色越来越是难看,但手中的弹奏却不敢停止。
我心知再这样下去枫颜定会元气大伤,他如果没有绝招很难撼动浅见那犹如天兵下凡的鬼太鼓声。
鼓声更强了,小泉浅见得理不饶人,突然弹身跃起双椎同时击落,枫颜再也支持不住,一口精血喷在置于一旁的尺八之上。
浅见面露得色,更加奋勇的击鼓,未等他嘴角的笑意消散,那杆尺八沾染着枫颜的鲜血离地而起,晃晃悠悠的飘飞至枫颜嘴边。
清亮高亢的笛音再次响起,好个安倍枫颜,居然一心二用,手下琵琶弹奏不停,一边又吹奏起尺八来。
这两种乐器搭配在一起,延伸出更加婉转动人的乐曲,徜徉在浅见疾风暴雨般的鼓点内,犹如汪洋中的一条小船,虽岌岌可危,随时有舟毁人亡之灾,却依然乘风破浪,奋勇前行。
中肯一点说,小泉浅见的鬼太鼓将服装、舞蹈和鼓点有效的融合在一起,天人合一,无隙可乘,而安倍枫颜的尺八与五弦琵琶两相交织,也是浑然天成,相得益彰。他二人可以说是棋逢对手,不相伯仲。
其实根据音乐的造诣考量,很难评判孰高孰低,所谓红花绿叶,各有所爱,有人喜欢伤春悲秋、感天动地,有人喜欢阳光明媚、活泼欢快,有人喜欢清新雅丽、温婉可人,有人喜欢大气磅礴、气势非凡。所以从艺术的角度来讲,无法分出上下高低,听者也是各取所需而已。
谁能说安倍枫颜的浅吟低唱就及不上小泉浅见的大刀阔斧呢,况且若论雅致,则还要更胜一筹,怪不得能胜任皇家的演奏呢。
但是现如今以音攻之术法来比拼,则受制于修为的浅薄和手中乐器的操控,在术法的展现上却是逊了小泉浅见一筹。
那面鬼太鼓,在浅见的驾驭下端的是面魔鼓,并好像与他心神相通,血肉相连一般,故能发挥出毁天灭地、一往无前的气势,鼓点响处,能将安乐窝变成修罗场。
而枫颜的尺八与琵琶就少了这份煞气,便算是展现金戈铁马、十面埋伏的音乐场景,也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一种刻意营造,顶多只是个战场。
那杆尺八因为沾染了枫颜的精血,这才在后来的对决中扳回少许,但因枫颜受伤在先,恐不能持久,而鬼太鼓则越战越勇,魔音绕耳,勇猛无匹,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惨烈,所以这场比试到得现在已是毫无悬念了,只看枫颜还能支持多久。
不过安倍枫颜毕竟也是音攻高手,将尺八的高亢嘹亮与琵琶的清脆婉转融合得妙到毫巅,时不时的便有虚质小剑伴随着音乐的节奏激射而出,一时间小泉浅见若想取胜,也不容易。
但小泉浅见的整个心神已经与鬼太鼓融为了一体,自枫颜笛弦合璧的一刻,他就一直用双椎击鼓,并且力道不断加强。双手互博也是一心二用,敲击出了截然不同的节奏,左手落椎急促而碎微,右手落椎凝重而深缓,左右手的鼓声交替响起,听起来自然流畅,考验的却是鼓手力度、发力方向、挥椎节奏、力道控制等方面的能力。而这种能力再与术法相结合,使得鬼太鼓成为音攻中的一种攻守皆宜的绝佳作战武器。
“咚咚!咚咚咚!”魔鼓的节奏继续自心底响起,这一次是以势大力沉的连击为主,一鼓作气、连绵不绝。每一次击打,都耗尽全身力量,每一声巨响过后,都使人有种地动山摇的眩晕感。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小泉浅见哪里是在比试,分明是以生命为鼓,如此的肆意挥洒,不留退路,只怕最终的结局会是两败俱伤。
这时小泉家族的阵营也是一阵大乱,好像也有些疑惑小泉浅见因何会以消耗生命之能来击打此鼓,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求胜心切了,而是变相的自杀。
小泉拓人神情最为紧张,一脸凝重的看着自己弟弟,显然心中已是方寸大乱,失去了方才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控的从容自在。
“嘿!哈!”小泉浅见舞到兴处伴随着鼓点的节奏呐喊起来,声音时而浑厚低沉,时而亢奋尖锐,把个安倍枫颜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奇怪的是,浅见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沉浸在自己的击打中,一下又一下,如此往复,双手上下翻飞,变换出各自敲法,直令人眼花缭乱、目瞪口呆,自叹弗如。
安倍枫颜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渐渐的竟停止了自己的演奏,以崇敬的眼光默默的注视着那个依然在挥洒生命之能的身影,用心去聆听他的音乐以及他音乐中传达的生命的激情。
我有些不忍心再看,今夜这个敌对的鼓者用生命击打的这曲悲歌,苍凉而心碎,这是我没料想过的结局,不论他是什么原因要如此不计后果,尽情释放,都赢得了我的尊敬,对鼓者的尊敬,也是对阴阳师的尊敬。
那个跃动的身影终于慢了下来,身法也愈见凝滞,鼓声势微而缓缓止歇,在经历了那样的惊天动地的声响以后,全场居然鸦雀无声,各人心中默默回味着具有无限生命力的动人旋律,正是此处无声胜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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