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见到无忧居化为平地之后,直至今日腹内也未曾进食过水米,无情这副身躯纵然够坚韧,在师父的忆菊园外跪了数个时辰之后也感到有些吃不消了。此刻在强撑着的与其说是毅力,莫不如说是骨子里的那口傲气。
身畔传来数人细微的呼吸声,此起彼伏间可判断出众人功力各有强弱,看来无情在此罚跪的消息早已在斋内不胫而走,才惹得好事之人前来窥探。
“啧啧,你这女人真是笨死了,要跪也该吃饱喝足休息够了再来,真是不知变通。”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凉凉的在脑后响起。
胸口一热,我僵硬惯了的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惊云,好久不见。”
“三个月也算很久吗,咱俩的情分看来不浅啊。”霍惊云慢悠悠的自我身后转了出来,不拘小节的蹲下身子笑咪咪说道:“自讨苦吃了不是?你这女人真是麻烦,又臭又硬,又蠢又笨。”
他虽然笑得灿烂无比,骂得畅快淋漓,但眸光深处的怜惜又怎能瞒得过我呢?这臭小子,连关心人的话也不会好好说。“那你独自回来领罪,难道就很聪明吗?”
“额。。。。。。”霍惊云一脸踩到狗屎的郁闷表情,“小爷做事必有深意,你这蠢女人又岂能领会。”
听着他熟悉的惫赖腔调,心中想起那个有样学样的何首乌精,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咦?”被我笑得发毛的霍大少连忙用袖子擦擦脸,纳闷问道:“我脸上难道有什么脏东西?你怎么笑成这个蠢样子?”
“你才蠢!”我笑骂了句,低沉挫败的心情因着他的到来而逐渐好转,“还不快走开,小心师父一并迁怒于你。”
“百年不遇无情大小姐受罚,这么难得的盛况本少岂能错过?”霍惊云一脸理所当然的正经。
我硬是被此人的毒舌气笑,心中知晓他是在关心我的安危,但这话说得也太过阴损了些,如果说无忧是知己,易水寒是良师益友,那么这小子绝对是个损友——以损人为乐的朋友。
“那你现在看到了。”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是啊,看到啦。”他欠揍的脸孔笑得见牙不见脸,“但还没看够。”
“你。。。。。。”我张嘴正要开骂,口中突然被塞入一物。
“还不快咽下去,傻瓜!”霍惊云压低了声音骂道。
我胡乱咀嚼了几下囫囵吞下,匆忙间品尝出是块软糯的红豆桂花糕。此时他高大的身影蹲下来与我等高,出手又迅捷无比,根本无人可见这番小动作。怪不得一再的出言嘲讽,原来是想掩人耳目趁机喂我吃食。
又一块山楂糕落入我口中,耳边继续传来霍惊云的冷嘲热讽。心中有了两块糕点垫底,我终于渐渐找回了一点力气。
第三块不知是什么糕被我一把挡了下来,“不要喂了,你快走吧。”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逞强!”他恨铁不成钢的低声怒吼:“看看你的脸色,只比死人多口气罢了。”
“这样岂能让我心安?”我摇头苦笑道:“我是诚心来取得师父谅解的。”
“这是两回事,又不是表演苦肉计,干嘛委屈自己饿肚子。”他执着的将手中的糕点喂向我口中,眯起勾人的桃花眼射出潋滟的光芒,柔声蛊惑道:“乖,再吃一块。”
陡然间看到他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心中不禁为之一叹,如此相貌的美男子居然有龙阳之好,令世间的多少怀春女子扼腕叹息。不忍拂他好意少不得张口吞了下去,是一块枣泥糕,真的好甜啊,直达心底。
“快走吧,我不会有事的。”三块糕点进腹,我精神随之大振,伸手入怀将竹语写的殄文掏出来塞入他手心,“这张纸上是种很奇怪的文字,你有空出斋帮我打听下有谁能看懂这种文字。”
霍惊云握手成拳,郑重的点点头,站起身来对着我身后冷笑道:“我劝你们还是散了吧,这蠢女人的热闹可不好看,当心将自己搭进去。”
言罢再不看我一眼洒然而去,我回味的笑着,心头涌动着温馨,在偌大个恩济斋内,敢大咧咧的喊无情为蠢女人的,恐怕除了霍大少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身后传来细细嗦嗦的声响,紧接着抱有围观心态的人们俱都相继离开,终于还清雅的忆菊园一片清净。我微微放松了肩膀,不仅感激霍惊云的喂糕,更高兴他替我驱散了窥探的人群。没有人喜欢引众人围观自己的难堪,无情也不例外。
悠长的一天又过去了,天色渐渐由大亮转为灰白、再转为昏黑,忆菊园的大门却始终未曾开启。无情就笔直的跪在这里,空无一人的忆菊园外,像被遗弃的小兽。
心中充满了数不清的酸楚与委屈,为什么对其他师兄弟都不甚严苛,唯独要求无情冷血绝情呢?我一点都不想做无情,可不可以不无情?
漫天的星辰再次缀满了天空,而这次我再没有了观赏的心情,无情似乎无论身在哪里都是个与环境格格不入的人,就像此刻的遗世而独立,看似高傲实则孤单。
当星辰大亮倾注在我身上,初秋夜晚的凉浸也逐渐透骨而来的时候,忆菊园的院门终于缓缓被打开。
我披着一身璀璨星光向前观望,只见楚爷自内走了出来。心头巨震中闪念,原来他这么快就来到了这里,原来他一直都在里面陪着师父,原来还是他在替我解围。
楚爷走过来,也一眼望穿了身披银光的我,猛然间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神色瞬息万变,惊疑不定。的确是望穿,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这种深邃直抵魂魄的目光,似乎在看我,又似乎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不知怎的,仅仅是个通透的眼神已有摄人心魄之效,饶是无情武功与修为同时精进下竟然瞬间被笼罩得汗流浃背、无法抵挡。
急忙狼狈的错开与他胶着的眼光,短短一个瞬息间浑身已被汗水浸透,更是从血脉深处泛起股脱力感。心中的狐疑再次被加大,楚爷究竟是在看我,还是别人?为何不过是个眼神就威力如斯?难道,楚爷也是位修者?
楚爷轻咳一声恢复了常态,我迷惑的再次看过去,仍然是曾经那个对梅儿一脸温柔的男子,若不是汗水打湿的衣衫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在提醒我刚刚发生过什么,他正常得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
楚爷来到我近前,居高临下的望着我,这一次的目光不再摄人,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怜惜与情意。
我错愕的凝视眼前这个男人,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曾经肌肤相亲的紧密,陌生的是如今扑朔迷离的阻隔。他是谁?真的只是楚爷吗?我是谁?又真的只是无情吗?
“别用这种眼光看我。”他倾下身托起我的下颚,嗓音中溢出种销魂蚀骨的魅惑感,“那会令我想要吻你。”
他的手指凉凉的,比这夜色更冷峭,摩挲在我下巴处带来种酥酥麻麻的异样触感。他的眼形很好看,是标准的凤目,轻易便能释放出勾人的炫光。他的睫毛长而翘,不经意眨动间将眼神的复杂光芒渲染得欲说还休。他的面容轮廓分明,犹如被刻刀雕琢出来的一般。他的嘴唇润而薄,听人说薄唇的男人天生薄情。。。。。。
眼看着离面颊越来越接近的脸孔,我心中止不住的恐慌,似要堕入那无间地狱的战栗感遍布全身。下颚被他用手指困得死死的,我运起残存的力气一侧头,那个温润的吻空自印落在发间。
想是沁梅轩内的梅儿对于他的予取予求一向顺从惯了,楚爷被我此刻的抗拒所激怒,大力扳过我的面孔与他相对,眼睛里燃烧着不能抑制的霸气与压抑的痛楚。
被他眸光中的狂乱压得喘不过起来,我惊讶的发现此刻居然连胎息法都无法转换,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只得张开唇大口大口的呼吸。谁知紧接着唇上一沉,已被他牢牢的吻住。
楚爷灵巧的舌头敏捷的晃动着,轻易便撬开了我因要喘气而并未紧闭的牙关长驱直入。他的舌带着他手指上的冰凉温度,与我温热的舌苦苦纠缠。不同于往日的吻,曾经的他温情款款、和风细雨、细腻温柔,此刻楚爷的气息急切而紊乱,动作猛烈而狂野,粗暴的追逐着我的唇舌,手指的力度将我下颚捏得生疼生疼,再无一丝过往的温柔,仿佛在以此来宣泄他的怒火。
我已经从初时的抗拒挣扎中平静下来,显然现在不是抵抗他怒火的时候,越反抗反倒越糟糕,既然无力反抗,索性由得他去,反正也不是没吻过。
由于他过来时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整个脸孔被他扳得面朝天空,我干脆看着苍穹开始数星星。一颗又一颗的望过去,不再想忆菊园内犹自气恼的师父,更不想正在疯狂强吻我的楚爷。
唇舌固然在遭受着折磨,心情却突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宁静,那是种来自于魂与魄的安宁,肉身如何已经不再重要,唯有元神的纯粹才是通天大道。
出于一种只能意会的奇妙感受,我的心境在如此荒唐的时刻竟然又上升了一层,整个人已然完全感觉不到楚爷的侵犯,空灵得仿佛自融于这天地之间。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楚爷似乎也感觉到愈深吻愈像是在吻一块木头,一具尸体,总之绝不会是个活人,他仓惶的对上我的瞳孔,看到那里边空荡荡的映不出他的身影,终于颓然的松开了我的唇,顺势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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