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初柔拉着我的手再次出了恩济斋的暗门,守门的仆从见到我,饶是在畏惧下也露出了几丝好奇。我瞧着暗自好笑,却依旧像往常般绷紧了面皮扬长而去。
洛阳城如故的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不知怎的,每次从阴森**的地下城恩济斋内出来,看到这里满眼的阳光与热络,都有种重返人间的恍然。当日,这并不妨碍我对恩济斋的孺慕之思,即便那里可被比喻为森罗宝殿,却也是无情生长的地方。
不过看到斋外热闹喧嚣的世界,我心中还是有几分喜悦的,因为这才是红尘的滋味,繁华、市侩、喜庆和女眉人谷。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初柔的心上人了,我又涌上了一丝小小的期待,能被初柔这样的女子深深爱慕的人,肯定是世间少有的奇男子吧。想到此我不由得瞥了眼正专心赶路的初柔,她温婉的面容上平添了几许深沉,虽然嘴角微翘露出个美丽的笑容,但眸光中闪烁的深邃却泄露了她的心境。再不复方才的小女儿神态,竟透出种大战来临前的蓄势待发。
心中一凛,自见到初柔开始,在喜悦背后就蕴藏有的丝丝不安陡然被扩大开来,她今天很怪,但具体是哪里怪我一时又说不上来,只觉得这样子的她,很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蓄意。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相聚我与初柔之间似乎是隔了一层轻纱薄雾,总也不复曾经的亲密无间。尤其是初柔,神态和语气虽然极尽亲热之能事,却仍旧透发出几分的刻意。
无情是个心思细腻并极度敏感的人,一点点微小的变化都可以及时的觉察,所以才会感到不安与诧异吧。同时还会有种深深的失落,她是我的师姐,一向亲如姐妹,为何还要带上面具与无情应酬呢?就算真的有事,难道不可以一起协商,共同面对吗?
罢了,谁都有秘密,无情自诩光明磊落,不也是有很多不想多说的事情。每个人都有隐私,即便再亲近,也不该强行探索。关心一个人,就应该给予她足够的空间,这才是尊重。就像温子曦从来不主动问询我与楚爷之间的事情,连试探的言语也不曾有过,这是一种难得的豁达,也是一种尊重。
怎么绕来绕去又跑到他身上去了?我暗自好笑着自己的入魔,别后的日子里,思念总是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强势来袭。三个月的相处,无情竟已不习惯他不在身边的日子,这个认知令我连日来心惊肉跳,忖度未来遥不可及的五年如何抵挡。
爱使人坚强,于是我披荆斩棘一往无前,哪怕前途阻碍重重也绝不退缩、永不放弃。
爱也使人脆弱,于是当思念夹裹着牵挂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时候,长夜愈加变得空旷和寂寥,只好辗转反侧、独坐候天明。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与霍惊云整晚促膝长聊的缘由,唯有饱受情之折磨的人才会明白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刻该有何等的难捱,睡眠在很多人眼中其实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
“到了。”初柔语调欢快的摇晃着我的胳膊,显得既亲昵又雀跃,如果不计较她眼神中的心不在焉的话。
“就是在这家客栈里?”我强打起精神问道,刻意忽略掉她的心事重重。
“是啊,他来了有几天了,一直住在这里。”初柔一面小心观察着我的神色,一面示意我进去。
这是一家很普通的客栈,在繁华富硕的洛阳城内可谓是毫不起眼,甚至称得上简陋。因着接近午膳的时辰,一楼大堂内的气氛还算热烈,虽谈不上高朋满座,一眼望去也几乎座无虚席。
我的视线被临窗而坐的男子所吸引,他前脸面对着门口的位置,眼前摆了三四碟小菜,正自给对面那人斟酒,动作如行云流水般的气定神闲,即便是穿着普通的长衫,即便是身处粗糙之地,也只会令人觉得华贵与优雅。
心脏的跳动陡然间加速,我冷冷看了眼身旁的初柔,难道这才是她今天失常的原因?后者却回给我一副愕然无措的面容,我皱了皱眉头,疑惑并不能轻易被打消,至少我不相信这场相遇仅仅是个巧合。
初柔早已抢先几步对着那人行下礼去,“楚爷,幸会。”
楚爷淡笑着朝初柔微微颔首,眼神却越过她投射到我身上,“真是巧。”
初柔向着楚爷对面那人柔柔一笑,目光流转间顾盼生姿,“我没想到你们竟然是认识的。”
那人熟悉的语调温和的响起,“原来你也认识楚爷,这世界还真是小。”
我的目光难以置信的落在那人的背影上,正午的阳光自窗外淡淡的透进来,将那身影沐浴得闪亮而飘渺,似真似幻。
初柔忙不迭的掩袖而笑,眼神中光芒万丈,“我带了个朋友来给你认识。”
“无情,快过来!”初柔侧转头招呼我,“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那人身躯一阵,霍然转过身来面对我,俊秀的脸庞上惊喜交集。
初柔等不及我反应,小女孩般跑过来将我拽到桌前,满脸带笑的开口说道:“无情,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恩,朋友,温子曦。”
“这世界果然是小。”不等她介绍我,我翘起嘴角向那人打招呼,“你好,我叫无情,是初柔的朋友。”
温子曦震惊的看着我,不知是出于这样的开场白,还是我眼神中的冷意。我的心也一点一点的冷了下去,这世界不仅小,而且还很荒谬,谁能想到,无情千思万想之人居然还是初柔的意中人。
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愤怒,只是很冷,却又很想笑。多么可笑的无情啊,前几天还跪在忆菊园为了他据理力争毫不妥协,如今却在楚爷眼前一败涂地溃不成军,直让人情何以堪。
我望着对面这个几日来魂牵梦萦的男子,笑容越发的灿烂,好,很好,这样的难堪无情平生首次遇到,也算难得。我怎么就忘记了一点,爱情里不单单只有折磨与伤害,还有欺骗与背叛。
想到初柔当初请假就是去江南看望他,我心中一动,猛然记起当日在如梦客栈内,易水寒曾提及有一个朋友适逢其会,替温子曦消弭了一场大难,如今思之那个朋友自然就是初柔了。她比我早一步到了江南,救了他一命。不,她比我更早就认识了他,并芳心暗许。那一次去江南,仅仅是要证实这段感情。
于是凑巧救了他,也顺理成章的得到了他的心。那么,我算什么呢?这些日子的海誓山盟又算什么呢?都是我的幻觉吗?究竟是初柔弄错了还是我弄错了?
我依然挂着满脸的笑容在看着他,还是那个俊秀挺拔温文尔雅的男子,还是那个和煦如阳光般温暖的眼神,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却再也无法回暖了呢?
“无情,这是怎么回事?”他温和的开口,眼神疑惑而怜惜的望着我,其中的情意仿佛一如昨日。
“都站着干什么,先坐下再说。”楚爷突然淡淡的插口,语调听不出喜怒。
我猛地转头看向他,原来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温子曦到了洛阳城,唯有我毫无所知。可是他又来此做什么,莫非要亲身欣赏无情的难堪吗?
楚爷挑眉与我对视,目光中漆黑一片辨不出心意,初柔拉拉我袖子,轻声道:“我们先坐下吧,慢慢聊。”
我站着不动,霎时间觉得自己像个戏台上的丑角,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人们平添几分茶余饭后的谈资的。
身遭的空气也被感染得凝重起来,楚爷轻轻皱起了眉头,语气反一改往日的温和,带上了一丝宠溺,“你这是怎么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我不答话,笑容早在面向他时便已从脸上褪去,如今只觉得荒谬。我一定是被猪油蒙住了心才会到这里来任凭他们羞辱我的,我究竟是疯了还是傻了?
“是在生气这个吧!”楚爷从怀内掏出块玉佩放在桌上,好脾气的说道:“你看,我这不是帮你讨回来了。”
那块冬暖夏凉的碧绿色玉佩静静的躺在桌上,我没有说话,更没有伸手拿起来,玉佩固然还是那块玉佩,可在转眼间就已失去了应有的意义,看起来同现在的无情一样,是那么的可笑。
温子曦的脸色已经变了,“这玉佩怎么会在楚爷手里?”
回答这个问题有些复杂,何况此情此景我愈加不想解释,只是冷淡的反问:“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样的冷淡,他只在相识的最初被我如此对待过,不由得一愣,“你不希望在这里看到我?”
我抿唇不语,在进门之前,我当然是希望能够邂逅他的,但不是以初柔意中人的方式,更不是在我是最后一个知情者的情形下。
“原来你们是认识的。”初柔眨着杏眼插口,一脸毫不知情的茫然。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我好笑的看着她表演,还有楚爷的配合,心中不仅充满了被人背叛的寒冷,还有万念俱灰的失望。
初柔应该是一早就从楚爷那里得知我与温子曦的事情了吧,所以才会急切的拉我来此抢先宣示主权。她也是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傻瓜啊,我又岂会和她争呢,感情的事不是争抢来的,况且我已经放弃了。
在我意识到温子曦是为了初柔来到洛阳的时候,就决定放弃了。如果我还奢望问他个清楚明白,那简直就是自取其辱。还有什么不够了解的呢?事实就摆在眼前。
他不知道我在洛阳,没人知晓无情来自哪里,无论是易水寒还是温子曦,就算是在最浓情蜜意的时刻,我也不曾忘记斋规。我是不会对外面的人透露自己的行踪的,哪怕彼此再信任再亲近都不能。所幸他也从不过问,临别时只是坚定的说在江南等我。
所以他不知道我在哪里,更不是为了我来洛阳。所以后面的事还有什么不了解呢,你赢了,初柔,虽然我没想过与你相比。温子曦从此后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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