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旨护城大将军府,孤要灾区的消息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回报宫内。”再三思付,靳太后谨慎地下令,又沉重地道:“两位爱卿之言,孤需再三考虑。若有万全之策,既能周全无辜百姓,又能保存灾区百姓之命,才是我辈大任者之德。”
三位辅国大臣告礼退下后,靳太后连夜前往福宁宫。
靳太后从来没有觉得这皇城是如此之大,这条路是如此之长,这天时是如此的晦暗难明。
好像过了很久,久得靳太后都不耐烦了,那车舆才从上清宫到达福宁宫。
行至殿外,就能隐约听见罗圣催人心肝的胡言乱语,显然病得极重了。
以前也在宁王府时也这样病过,几乎丧命。那次他才十五岁。
“皇儿,你可得坚持到底。你想想母后,想想这天下的百姓,想想……”
靳太后潸然泪下,难以成言。
“痛……不要杀我……痛啊!不要扎我的脑袋……不要!不要过来……不要杀我……圣儿是好孩子……”
“皇上,请你安静,深呼吸,臣不会扎针……皇上请喝下臣调的退烧药,一都不苦……”
“有人杀我……有人杀我……不要……不要……”
凄惨的衰号不断地从内殿飘出,像把利刃,字字句句莫不刺进每一个候在殿外的人心内。
罗圣过往被刺杀的传闻,仿佛在瞬间就成了铁铸的事实,像张巨大带毒刺的网,勒得人几乎窒息。
靳太后再也听不下去了,出了宫门站在广台上透气。片刻,沉重地问:“让连梦儿过来。”
纪泰一惊,嗫嚅道:“太后,这伤寒会传染……”
靳太后忽地目光一滞,良久后才说:“若是这次太医无法治癒,就让她陪着吧。”
纪泰慌忙跪下,“谢太后恩典。”总算暂时保住了袁梦儿。
突然一阵微风吹来,靳太后眨了下满布血丝的凤眸,兀自下了台阶往外走去。
纪泰及石雨紧张不安地侍候在则。
靳太后下令:“传晋王进宫。”
纪泰迅速传达懿旨。
这条路真长,靳太后边走,边抬首张望。
她有点累了,步伐越来越慢。
她从没如此不安。当年蒙古兵临城下,她料定靳宜海会来救她;也能肯定罗长泽会让步,靳家荣耀会与皇权同存!
如今靳宜海远在南海不归,罗长泽退隐终南……谁来扶她一把?
她很累了。
为什么当年以为她能强大到没人敢动尚且年幼的罗圣?在已经嗅出诡异时,还不作出妥善安排,让贼人乘虚害了当时才十岁的罗圣?
为何不听老父之言让他习武?为什么要让他像罗长泽一样温文尔雅?
她希望她能柔韧有余地撑起这天下,造福百姓,成就英名,福泽子孙。
她盼望能有一个雄才大略的后代,成就千古伟业。
沧海桑田,当青丝变白线,谁能在风雨中守候她的暮年?
靳太后坐在御书房的龙座上,深沉幽暗的目光显得有些虚无缥缈。
“去带连梦儿过来,让她侯在内殿。”
在罗凌锋觐见前,靳太后下了这样一道命令。
“儿臣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罗凌锋大概没料到靳太后会星夜传旨召他进宫,那仪容是整理得一丝不苟,神情分外肃穆又带着明显的敬重。
靳太后带着一分亲切,淡淡道:“免礼,赐座。”
纪泰向罗凌锋行了个大礼,才搬了一张金楠木八仙椅过去。
罗凌锋躬身婉拒,锋芒尽藏,不敢领受。
“孤有大事着锋儿你去办。你且坐下听孤细说。”靳太后态度强硬,不容罗凌锋拒绝。
“太后有何吩咐,儿臣一定全心全意去办,绝不辜负太后厚望。”罗凌锋只好挨着椅边坐下,似未料到自己竟会如此谦卑不敢深坐,不禁脸色微变,嘴角滑过一丝讥笑。
靳太后如止水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如一把出鞘利刃,“此次冀州河曲的灾情相信你也听闻了。”
她心内虽然有些急躁,但说起事来,语调还是很慢很平稳,像是这天下并无严竣之势。
“儿臣听说了。”
“这不止是天灾,更是人祸。”靳太后一字一顿地沉声道,凤眼杀气闪现,“孤接获密报,有心怀不轨的人从中作梗,阻挠救灾,才会造成瘟疫肆虐。”
罗凌锋听到此处,挺拔的身体明显一震,怒道:“岂有此理!”
“查清此事的重任就交给你来办吧。”靳太后缓缓站了起来,露出一丝慈祥的微笑,凤眼信任地凝着罗凌锋。
“儿臣领旨,定不负太后所托。”罗凌锋比靳太后更快地站了起来,紧绷着豹子般迅猛的身躯,恭敬地领命。
“去吧,共同维护罗氏江山国祚长平。”靳太后走到离罗凌锋五尺前站定,至尊的凤颜流露出的尽是信任与器重。
靳太后不是很高。
然而刹那间,罗凌锋却觉得靳太后无比的高大,微微失了神,只下意识地恭声领旨跪退。
望着恭谨的罗凌锋的背影,恍惚间,靳太后觉得罗凌锋似乎从未参与过任何危害过她的事,不然他的心机得有多深?怕是如万丈深渊吧。
“出来吧。”
一刻钟过后,重回龙座敛定情绪的靳太后才缓缓开口。
满脸倦容、神情凝重的袁梦儿从内殿走出,虽忧虑堪深,但依然能落落大方地行礼。
靳太后轻瞥她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直接开门见山道:“现今灾涝之地瘟疫肆虐,孤给你两条路,一是直接围杀灾民;二是再拖延些时日,祈求医者研究出良方救治。你选哪条?”
袁梦儿比意料中淡定,只是声音微颤,“敢问太后,灾民几何,现时因瘟疫死去的人又有多少?”因为她根本不知道罗圣病了。
得靳太后示意,纪泰马上把灾情钜细靡遗地复述了一遍。
袁梦儿脸色微变,强作镇定的声音难掩哀慽:“臣妾愚见,以为太后可限定日子,若到时太医拿不出救治良方,即可处理遭疫情波及之地。”
靳太后一连两问:“若是拿不出救治良方,你以为该用何种手段处理,为什么要这样做?”
袁梦儿犹豫不定,纤眉不觉蹙起。沉思一会才紧着嗓子道:“必须施以火刑,否则瘟疫不死。有些时候,大杀即是大爱。”袁梦儿说到最后,低下头高贵的头。或许顶上投过来的骤凝的目光太过锋利,又或许所说之言太过沉重。
靳太后对袁梦儿之言似乎很满意,深沉的凤目掠过一丝赞赏,睨向纪泰道:“若是无法可治,便以武平侯府之谏下令吧。”
袁梦儿一惊,连忙跪下,求情道:“太后……”
“嗯?”靳太后厉眼横向袁梦儿,“你不敢担当?”
这正是袁梦儿的忧虑,但怕触怒靳太后,强行压下惊悸,才恭声恳求:“求太后布局周全武平侯府,不然臣妾父侯会担当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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