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说是轻易,做则困难。这种恶名,陆林究竟能找谁来背负?靳太后转着玉板指的右手忽地停下,以毋庸置疑的强势道:“人之常情,孤自会妥善处理。”但事实上,这件事靳太后根本没打算要拖连元锡下水。
袁梦儿叩谢退下,虽然始终不懂靳太后为何会相问朝廷大事,但正值新年发生这种棘手的灾难,总令人不安。
其实,袁梦儿还没就寝。
思明宫真真正正是一座冷宫,位于后宫建筑群最偏僻的地方。四周环绕着四棵参天古树,遮天闭日,极度阴暗潮湿。
孤身一人的落泉足足捣鼓了一夜,还没点燃柴火,气得都哭了。见袁梦儿回来,胡乱地抹去眼泪,刚开口想行礼,谁知道哽咽难言,更泪如雨下。
袁梦儿笑她,不就点不着柴火么,至于这般难过。
但落泉不止难过,还恐惧。因思明宫实在昏暗。
袁梦儿走近炉子,取出纪泰暗暗塞给她的火折子,不一会儿火光就像炉里燃起。她完全没有千金小姐的架子,和落泉一起将就着洗过脸和有些冰凉的双足,进了光线最好的一间房。
可是里面阴凉得很,一股发霉的味道,落泉打扫了整晚都清除不去。
就连被褥都是湿湿答答,根本不能睡人。
“主子,怎么皇上没派人过来张罗?起码给我们些干净的……”落泉说到此处,突然顿时,倏忽又哭了出来。
袁梦儿微叹了口气,安慰她道:“外头有些地方正在闹瘟疫呢,我们尚且有瓦遮头,你可消停字。”丢给落泉一个没用的眼神,袁梦儿径自搬来枯枝扔进坑床底下,非常有耐心地用火折子去燃受了潮的柴枝。
落泉抹了抹眼泪,蹲在袁梦儿身边哑声道:“主子,让奴婢来吧。”
袁梦儿从腰间又取出一个火折子递给落泉,“一起。”
落泉的大眼睛像极泛滥成灾的河道,不断涌出泪水,哽咽道:“主子,过会让奴婢陪你睡吧,不然冷坏了你可就麻烦。”
袁梦儿脸上的微笑突然消失无踪,莹亮的黑眸若有所思地望着漆黑一团的坑底,直到火苗窜起,她才偏头笑道:“好。”
折腾到三更半夜,主仆才躺下。
睡在里面的袁梦儿安静平稳,即使她眼皮沉重,依然倔强地撑着。
因睡在外面的落泉瑟瑟缩缩,不断地喃喃:好黑……好冷……外面风声好大,是不是有什么人?不会有人要来害我们吧?……主子?
袁梦儿轻道:“我在。”
“你听到吗?很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哭……”落泉突然卷成一团,转身瞪大眼惊恐失色地瞅着袁梦儿。
那双灵秀的眸子非常惶恐,仿佛门外就真的有什么令人惊惧的异像。
袁梦儿勉力支起身子,往窗外望去,不过是微光下树影婆娑,风刮树枝发出的声音罢了。又柔声安抚道:“放心睡吧,我在呢。”
落泉提心吊胆,忽地把头藏进被子,直到天边微微泛白,她才睡着。
袁梦儿眉头轻蹙,轻叹一声,不知是替谁惋惜。
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才合眼睡去。
=
三日过去。
灾情越来越严峻,按最新情报估算,若不采取有效措施,被瘟疫感染死亡者只会越来越多,更会影响其它县的防洪汛情。
朝堂气氛无比的沉重,文武大臣莫不愁容满脸、忧虑重重,却又对瘟疫束手无策。
受陆林之命,与他在朝堂上唱双簧的一位兵部侍郎,把戏唱得高朝迭起、摧人心肝。眼看坚持牺牲小我,以全大我的兵部侍郎就要撞庭柱以示忠心了。
靳太后以前从未注意过这个不起眼,约四十五岁上下的兵部侍郎陈景德,但这几日可谓开了眼界,此人胸襟是何等超然物外,正是国士之风。
无论将来政局如何变幻,靳太后都舍不得陈景德去死了。
她谨慎地拿捏时机,准备下令以火刑围杀灾民,以遏制瘟疫漫延。
可是靳太后迟迟不下令,悲天悯人的目光似乎尚不死心,深深地凝着紫宸殿外的被乌云笼罩的天,仿佛还在等候奇迹的降临。
一道命令,即刻会剥夺十多万人的生命,无论老幼。这命令实在比泰山还重!教靳太后如何开口。
兵部侍候陈景德哀切落泪,泣求:“太后,再延误时机,怕会生灵涂炭呐!地方驻军因惧怕瘟疫根本不敢深入灾区修固河堤,邻近几个县也是汛情危急!求太后速速降旨,以挽救更多苍生呐!”
靳太后皱紧了眉头,艰难地抬起右手,在空中紧握成拳又落下,落在凤座的凤纹扶柄上。终是无比沉重地开了金口:“传孤懿旨,苍天不仁,降危难于冀州。皇上及孤苦苦思量,未有万全之策……”
突然间,仿佛怒火吞城、哀鸿遍野的景象就出现在眼前般,靳太后说得更是艰难。她向来果敢利索,这句话是她此生说得最慢的一句话。
忽地,苍天有一道金晖破云而出,一束令人惊丰色的光芒直射进紫宸殿中——靳太后顿住,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光明之地,迟迟不把懿旨补充完整。
所有人都愣住了,也是一眨不眨地瞅着那缕破云而来的阳光。
忽然,一骑飞骑直闯进皇城,直到紫宸殿雄壮的大门前才急急勒停——那是一匹身披明黄绸锻、绣锦绣祥云单龙纹的汗血宝马。
马上翻身飞落一员身着银色软甲,腰系明黄白玉坠子的威武汉子。
他站在金色的阳光下,虽风霜满面,却无损他的凛凛英姿,对着九五之尊跪拜道:“末将梁佩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千岁!”
只有天大的急报,才能祭出此皇帝御用的马饰,直进皇宫而无须禀报。护城将军府仅有一面。
而梁佩虽是疲惫,但面有喜色。
靳太后惊喜交集,却在瞬间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又不失和蔼地道:“梁爱卿免礼。”
日夜赶路,梁佩竟还能声如洪钟,“谢太后。末将恭喜太后,天大的喜讯。”
靳太后淡笑道:“你且慢慢说来。”
梁佩喜形于色,朗声道:“回禀太后,何太医与众大夫研制出医治瘟疫的药方,宋将军亲临灾区调度物资,疫情已经得到控制。灾民食宿也得到了妥善的安排。太后鸿福齐天,宅心仁厚,天佑我朝!”
“太后鸿福齐天,宅心仁厚,天佑我朝!”
众大臣,不管得与失,喜与怒,愿或不愿,只得随梁佩一同跪下参拜赞颂。
“孤也是托列祖列宗,托各位臣工、诸位将士之福!”靳太后气度非凡,煌煌生威,缓缓展开双臂高声道:“众爱卿平身!梁佩,及前线战士,孤重重有赏。”
话音才落,梁佩还来不及谢恩就晕了过去。
靳太后忙命侍卫送他到太医院休息。
一个时辰后,悠悠转醒的梁佩在纪泰的带领下,到御书房觐见靳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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