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海璐心疼秦振鹏,好几个月,他没睡过一次囫囵觉,特地早起,买了他爱吃的油条和麻球。
一回到家,就见他心急火燎,发狂似的四处寻找,姐弟二人抱头痛哭。
“振鹏,家里就剩我们两个了,要振作起来,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决不能萎靡不振。”邱海璐搂着秦振鹏。
“嗯。”秦振鹏拿过海璐手里的丝巾,把眼泪擦干。
“起来吃饭,吃完饭画画去。”邱海璐把秦振鹏从地上扶起来。
那些年,两人没日没夜的画画,就这么一转眼,过去了四五年。
动荡的年代彻底结束了,家里的积蓄也快用完,邱海璐决定把画拿出去卖,总要贴补家用。
靠她在厂里上班的十几块钱工资,根本养不活两人。一直没让秦振鹏出去工作,海璐不想荒废了师弟的学业。
秦振鹏拉不开面子,不好意思抛头露面,海璐只能在早班下班之后,和晚班上班之前,跑去北寺塔的广场上兜售。
那时候,已经改革开放,北寺塔和拙政园,每天都有好多外国游客,中国水墨画对他们来说,还是新奇的物种。
好的时候,半天能卖掉一两张。海璐和振鹏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一幅画卖了整整三千元,可把他俩乐坏了。
二人特地赶去人民商场,振鹏亲手帮海璐挑了一件,当时最时髦最高档的呢子风衣。
人民商场的对面,有一家“小天鹅西餐厅”,那是古城里第一家吃外国饭的地方。振鹏和海璐逛街的时候,偶尔驻足朝里观望,却是不敢进的。
今天卖掉幅大的,得了闲钱,二人决定享受一番。浪漫的烛光,把海璐映衬得格外妩媚,连割牛排的刀叉,也闪着羞涩的光晕。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秦振鹏竟对着烛光,请求海璐做他的妻子,羞得海璐抬不起头来,切下一块牛排,塞到振鹏嘴里。
“海璐,就让师兄好好说一次吧。”想起往事,甜到心里,秦振鹏轻轻按摩妻子的肩膀。
邱海璐把头转向一边,没有搭理振鹏。看这情形,明显她心里已不排斥,只是碍于面子,一时拉不开脸而已。
云汉把这些年搜寻到的证据,以及那些发黄的信件,一一拿给她看。
有封信的信封上,收件地址明确写着古城北园光明路三十三号,那是陆仇在古城的家,邱海璐记得很清楚。
这是封没有寄出去的信件,落款日期正是梁兆轩去世前的那段日子。
梁兆轩的笔迹,邱海璐看得出来,难道这陆怀山真的就是陆仇?处心积虑,陷害邱梁两家,竟然隐藏得这么深。
证据确凿,陆仇自己也已承认,邱海璐“哇”的一声,哭着跑出屋子,进了卧室,“咣当”一下,把门关得死紧。
“让她发泄一下吧。”秦振鹏连忙跟到门边,刚想敲门,被梁云汉制止。
“我…这…”秦振鹏手足无措,呆立当场。
“憋了这么多年,让她把心里的委屈发出来吧。”梁云汉拍拍秦振鹏,示意他不要激动。
话虽这么说,秦振鹏哪能稳得住?这些年来,邱海璐就是家里的主心骨,她一乱整个家都得乱。
邱海璐在屋内哭泣,秦振鹏在门外来回地走,晃得梁云汉头昏眼花。
“海璐,开开门,好吗?”云汉被振鹏晃得实在吃不消了,上前轻轻敲了几下门。
小时候,兄妹三人也是这样,每次海璐受了委屈,都把自己关在屋内,蒙头大哭,秦振鹏就这么在门外晃荡,哄海璐出来的总是梁云汉。
此情此景,三十多年不曾有了,云汉敲门的刹那,三人都仿佛回到了从前。
“咣当”“哥!”房门猛地打开,邱海璐一下子扑到梁云汉怀里,把云汉紧紧搂着,哭得稀里哗啦,秦振鹏在边上不住地搓手,瑾萱在一旁看得呆了。
真没想到,姑姑对爸爸竟这般依赖,和平常的邱海璐判若两人,看得瑾萱的眼泪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哭着哭着,邱海璐把梁云汉猛地一推,别过头去。
“海璐,还生我气啊?”梁云汉爱怜地把一只手搭在海璐肩上。
“没。”海璐低头抹干眼泪,低低地说了一声。
“那就好,都这么大的人了,你看,瑾萱还在边上呢。”梁云汉朝瑾萱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姑姑。”瑾萱走到邱海璐边上喊了一声。
“小萱,你恨姑姑吗?”邱海璐望着瑾萱问。
“姑姑,都是过去的事了,您跟爸爸能够和好,就是天大的喜事啦。”瑾萱避重就轻,她知道姑姑话里的意思,很多事,既然都过去了,何必再提起。
“真对不住你,都怪姑姑死脑筋,这些年没仔细想过那些事,是我冤枉了你爸爸,对你妈妈也不好,小萱你不要怪姑姑啊。”邱海璐把瑾萱抱进怀里,痛心疾首地说道。
“你看看你,别把孩子吓着了。”秦振鹏在边上嚷嚷。
“都怪你!我一个女人家,难免想事简单些,你一个大男人的,怎么不提醒我?”秦振鹏来得刚好,邱海璐正没地方撒气。
“哎,又是我的不对。”秦振鹏摇头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都不哭了,过去的事统统忘掉,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治好天泽的病。”梁云汉拿出大哥的样子。
“天泽是为了救我,才伤成这样的。”瑾萱象闯了祸的孩子,低头说道。
“哎呀呀,这哪能怪你呢?换了谁看到当时的情景,都会把你推开的呀。”秦振鹏说。
“这些事后的废话都别说了,天泽的伤肯定能好起来,只要我们大家一条心,肯定不会有问题。”梁云汉打断他们的婆婆妈妈。
“哥,天泽真能好起来?”海璐拉着云汉的手臂问。
“怎么不能?又不是没有这种先例!”梁云汉很清楚,这时候,一定得有个人稳得住,不然心一散,整个家都乱了。
“姑姑,大凉山里有赤金核桃,能治各种脑伤,陆仇已经去找了。”瑾萱说。
“哼!他有这么好的心肠?”邱海璐又来气了。
“海璐,说不定是个办法呢,既然他已悔过,有些事就别再给自己添堵了。”振鹏说。
“是啊,海璐,等他找来赤金核桃再说。”云汉附和。
“这都中午了,还不准备饭啊?”邱海璐拿秦振鹏做个台阶,引开话题。
“海璐振鹏,老规矩,今天大哥给你们做好吃的。”梁云汉脱掉外衣,把袖子一撸,仿佛回到了年轻时代。
“好,你们烧,我负责吃。”秦振鹏往椅子上一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云汉和海璐去厨房忙活,秦振鹏拉着瑾萱去他书房,答应别人明天来取画的。
秦家书房可真大,比爸爸的书房还大,一张全木的书桌,足有七八米长,桌子上纸张摊开,笔墨齐全,一幅水墨长卷,就差题跋和落款了。
“小萱呐,你在外面也没事,让你爸和你姑姑烧饭去,咱爷俩得些清闲。”秦振鹏朝瑾萱做个鬼脸,乐得瑾萱笑出声来,没想到姑父竟然这么幽默。
振鹏走到画卷前,挥毫疾书,笔走蛟龙,点若危峰坠石,撇如兰叶拂风。
把瑾萱看得呆了,这才是货真价实的书画大家。不一会,秦振鹏盖上印章,拍拍手,心满意足地绕着书桌走了一圈。
“夫夫(吴语姑父姨夫的意思),您画得真好!”瑾萱由衷赞道。
“哈哈哈,今天画得最撒年(吴语痛快的意思)”秦振鹏哈哈大笑。
“哦哟,还没忘记古城的方言啊?”瑾萱笑着说。
“那是,活了几十年的第二故乡,怎么会忘记呢?”秦振鹏的性格多少有些孩子气,估计年少时,常被众人宠着的缘故。
“待会,你姑姑喊的时候,就说我画还没画完,啊。”秦振鹏神秘兮兮地说道。
“啥体(吴语为什么的意思)啊?”瑾萱问。
“你个孩子,要是画完了,就要出去做事的。”秦振鹏趴到瑾萱耳边小声地说。
瑾萱无语,这老头的小心机真是不少。
秦振鹏书房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水墨画,远山云雾,大山大水,雨润江南,黛瓦粉墙,应有尽有。
“姑父,这张下山虎怎么和我家挂的一模一样啊?”墙壁上一张猛虎下山图格外醒目。
“嘿嘿,你猜猜看,这张是谁画的呀?”秦振鹏坐在椅子上,端着茶碗抿了一口。
“姑姑画的,我家也有。”这张图,瑾萱在家里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爸爸告诉过她,这是姑姑给他画的。
“再猜猜。”秦振鹏眯着眼睛,故意卖关子。
“难不成是您画的?”瑾萱问。
“哟哟哟!这话别乱说!别乱说,被你姑姑听到,我就没好果子吃喽。”秦振鹏一边摇手,一边扭过头,把脑袋贴在窗户上往外偷看。
“不是您画的,又不是姑姑画的,难道是我爸画的啊?”瑾萱绞尽脑汁,实在猜不出来。她听爸爸进过,很多时候,姑姑和姑父的画技是由他代传的。
“哈哈哈哈,你爸要是画得出这张下山虎的话,他就不做生意啦。”不知是什么缘故,说起这张下山虎,竟把秦振鹏乐成这样,这也太夸张了吧?
“谁在说我坏话?”窗外梁云汉一声大喝。
吓得秦振鹏一缩脖子,朝瑾萱连着做了好几个鬼脸。
“秦振鹏!你还有脸说这件事?”邱海璐推开书房的门,冲着里面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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