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
军士。
快马。
旌旗招展,华盖千乘。
战车之上,一员少年将军,约莫二十岁上下。身高过丈,白色犀牛皮束身铠甲,猩猩红的披风,噗啦啦随风飞扬。
“闪开!闪开!公子车架!”两名军士骑着无蹬的快马,在前面开道。
“妈的,真他娘的拽,就一客卿,神气个啥?”粗豪军士嘴里骂骂咧咧,赶紧拉着马往路旁闪避。
“你就少说几句,公子庆忌可没少给我们好处。”另一名军士说道。
“公子庆忌?”瑾萱附在玄姬体内,军士们的谈论,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可玄姬被连番折磨,早就精疲力尽,根本抬不起头去,瑾萱也无法看到,庆忌出猎时的盛况。
真想见识见识当今第一勇士的模样,白胡子老爷爷说庆忌是天泽的前世,不知他站在战车之上,倒底有多神勇。
“咕度刚”“咕度刚”“哗哗哗哗哗”“咕噜咕噜咕噜”马队扑啦啦就下去了,地上的泥尘溅了玄姬满头满脸,乌黑亮丽的长发上全是灰蒙蒙的。
野蛮的时代!瑾萱在心里暗暗骂道。没想到自己在前世受了如此的苦,这个年代女性,地位真是低到了极致。
只觉得身子身子一颠,车队行进过后,粗豪军士牵着马匹转上了正道。
轰轰烈烈的马蹄声渐行渐远,瑾萱的心里拔凉拔凉。落到了粗豪汉子手里,不知道要被他们如何折磨。
可怜的玄姬,刚下山就掉进了魔窟,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法在这个社会上生存。
瑾萱至少有一千种办法,可以从粗豪汉子手里逃脱。但是进入到玄姬体内,根本无法说话,任何行动都得由玄姬做主。
她只是个旁观者。
看着倍受折磨的玄姬,瑾萱泪如雨下。这就是自己的前身,玄姬每受一份苦,瑾萱都感同身受。
终于明白白胡子老爷爷的话了,老人家可以施法,将自己送入前世的身体里,却无法改变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这就是命运。、
再牛逼的人,也无法篡改历史。
不知道粗豪汉子要拉她去哪种地方,从那农妇的嘴里听得出来,估计是勾栏酒肆,风月场所。
好想回去,回到海天身边,再不想看玄姬落难,重受一遍前世的苦。
杨天啸刚刚过世,海妮还需要她去安慰呢。
可是又不想回去,好不容易来到二千五百年前的世界,有幸遇到了自己和天泽还有海天的前身。
三人之间到底有怎样的纠结,促使瑾萱安下心来,静静地呆在玄姬体内。
在马背上颠得死去活来,浑身每一块骨头都疼。中途倒是歇了几次。
每次歇息的时候,粗豪汉子便端起粗陶水碗,象喂牲口一样,捏住玄姬的脸颊,朝她脸上泼水。
呛得玄姬接连好几声咳嗽,瑾萱也跟着难受。好像五腑六脏都被咳了出去,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
即使这样,也无人理会,玄姬象待宰的牲口。唯一的不同,只是穿了一身衣衫。
瑾萱在心里咬牙切齿,恨不得从玄姬体内窜出去,用她的心意六合拳,狠狠收拾收拾这帮可恶的兔崽子。再拔出吴钩,将他们统统斩首。
“公子歇息,行人勿扰!”正走着,突听前方不远处,有军士沿途发号施令。
好大的架子,这路就像是他们家的,说封路就封路。瑾萱突然想起了石大虎,在海天家乡,大虎发了财,勾结权贵,每次出行也是警车开道,好不威风。
哼哼哼,水能载舟更能覆舟,让你作威作福,到头来还不是吴国被灭,夫差**?
说起来这夫差应该是庆忌的堂兄,也是万人不挡之勇,若是兄弟们联手,可能勾践也讨不到好去。
庆忌天下勇士,无人可挡,可惜了。
瑾萱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发现玄姬小嘴微张,一口咬住马腹,那匹马受了惊,“唏律律”一声长嘶,驮着玄姬往大道上飞奔而去。
虽然被颠得死去活来,瑾萱心里却是暗自高兴。玄姬果然不是废材,连番受尽折辱,一直都不反抗,其实只是在等待机会。
“公子歇息,行人勿扰!”摇旗的军士还在宣告,猛然看到一匹马发了疯似的朝车驾冲来,纷纷挺起长戈,想拦住马儿。
“唏律律律”瑾萱只觉得身子快要掉下来了,偏偏被那粗豪汉子用麻绳捆得极为扎实,肺腑内好一通翻江倒海,“哇啊”的一声,玄姬喷出一口黄水。
不在战阵之上,军士们一时慌乱,倒也奈何不了马儿。说话间的功夫,那马就冲入人群。
四只蹄子差点踢到玄姬的脑袋,奔跑极其迅速。
“呔!畜生休狂!”就听到耳边一声大喝,势如奔雷,震得瑾萱耳朵眼里一片安宁。
四周静悄悄的,忽然鸦雀无声。身子却陡地一震,马儿跪地,玄姬的一头长发随意披洒在地上。
乌黑的长发泛着黑油油的亮光,倾洒在黄土之上,格外惊艳。
“你这女子,为何来此?”耳边响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贱妾玄姬,被虏至此。”玄姬张开红艳艳的小嘴,贴在黄土地上,吃力地答道。
两只脚映入瑾萱的眼帘,黄犀牛皮的战靴,英雄气十足,难道是庆忌?
“将军大人莫怪,这女子是小人购得,送往千金楼的。”粗豪汉子气喘吁吁地跑来,被外围的军士拦住。
“千金楼?好…”制服惊马的将军刚想发话,忽然打住,原意是想把玄姬还给粗豪汉子,哪料到玄姬挣扎着咬住他的战袍。
瑾萱在心里暗暗称赞玄姬,这女子可真了不得,危难之中但凡有一线生机,都不会放过。
“将军救我。”玄姬轻声说道。
声音虽然低迷,却自有一番风韵,连瑾萱都听得痴了。
“肥岸,何事喧嚣?”声音特别清朗,众军士纷纷行礼。
“公子,惊马入营,被臣制服,马上有一女子。”先前似曾熟悉的声音答道。
听肥岸称来人为公子,瑾萱心里好一阵激动。白胡子老爷爷已经为她指点迷津,公子庆忌就是天泽的前世。
果不其然,公子庆忌走到玄姬面前,吩咐人,把她身上的绳子解了,扶她坐起。
古时人分九等,玄姬身份低微,绑绳一松开,挣扎着跪伏于地。
“贱妾玄姬,惊了公子车驾,罪该万死。”玄姬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瑾萱在她体内,也跟着磕头,心里暗骂:“秦天泽你等着,等我回去要你好看。”
“嗯,抬起头来。”公子庆忌不怒自威,声音不大,威慑力却是无处不在。
玄姬抬起头来,就见这庆忌身高过丈,目若朗星。粉扑扑的一张面孔,俊秀无比,真的和天泽长得一模一样。
白犀牛皮的铠甲把身材衬得伟岸挺拔,猩猩红的披风在阳光下闪闪放光,一股英雄气冲天而起,让人不敢直视。
身旁站着一位披着白袍的将军,瑾萱前日,在大湖边上已经见过,也是英姿飒爽,俊眉朗目。
只是那日在大湖边,还有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威猛将军,在人群中没有见到。
瑾萱明显感觉得到,玄姬一抬头时,庆忌也微微一愣,眼神中似乎有一道光芒闪过,透着几丝惊讶,也可能是惊艳。
玄姬身上的白衫早已被泥灰尽染,又被那农夫和军士撕扯,更是破烂不堪。
满头满脸的污垢遮不住绝世容颜,一双大眼睛扑闪着,犹如一泓清水,弯弯长长的眼睫毛述说着悲难。
好一个美人,我见犹怜!
公子庆忌问了玄姬的来历,玄姬把实情一五一十述说一遍。包括如何被农妇骗回家中,如何被她夫妇欺凌,以及那粗豪军士的所作所为统统告诉公子。
说道悲痛处,如杜鹃啼血白猿哀鸣,直把公子庆忌听得怒发冲冠,虎目圆睁。
彼时,人们虽把男女之事等闲看待,但也是你情我愿。如今这农妇农夫借助暴力,欺凌柔弱女子,实在可恶。
庆忌平生,最恨言而无信之人。句吴古国义字为先。叔祖延陵季子,于孔子齐名,尤其看重信义。
季子出使列国,途径徐国时,于徐君会晤。徐君十分喜欢季子的佩剑,但是没有明言,这一切,都被季子看在眼中。
古时佩剑是士大夫的重要礼仪装束,出使任务还刚开始,知道徐君喜好,季子也只能假装不知。
后来出使完成,归程时途径徐国,此时徐君已殁。季子特地带了三牲贡品,去徐君墓前祭奠。
延陵季子慨然解下佩剑,挂在徐国先君坟墓旁的松树上,跟随的侍从不解其意。
季子遥望白云漂浮青松翠柏,长叹一声说道:“在我内心,早已答应把宝剑送给徐君,如今徐君不在了,难道就可以违背,当初许下的心愿吗?”
春秋之所以大义,就是因为有这么一帮贤人,时刻以身作则。
那粗豪军士听玄姬述说,在一旁早吓得魂飞魄散。公子庆忌天下闻名,单手拍翻犀牛,徒步可追麋鹿。武力惊人,天下无人能够与之抗衡。
尤其急公好义,嫉恶如仇。虽然避祸于卫国,名为客卿,实则悍将。就连卫国国君,也要忌惮他三分。
尤其卫国夫人南子,对庆忌更是尊崇有加。
加上庆忌平时,经常布施国人,出手很是豪爽。这粗豪军士也得过公子不少赏钱。
玄姬说的声泪俱下,庆忌吩咐军士打来清水,带她去营帐内洗簌更衣。
那粗豪军士,早已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葱,哀求公子饶恕。
玄姬正往前走,就听到身后一声龙吟,“咔嚓”一声,粗豪军士人头落地。
鲜血滴洒在地上,被黄土贪婪地吸干。
一阵风拂过,卷起扬尘,猩猩红披风“噗啦啦”作响。
红艳艳,如一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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