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猎猎。
舟船十里。
残阳似血,在湖面之上留下一束金光。
“公子,已入太湖,明日可达藩篱。”肥岸对着庆忌躬身施礼。
“好!今夜在此歇息,明日兵进吴都!”庆忌迎着湖风,站立在船头之上,大手把披风一拂。
用了要离的计策,一路上势如破竹,连连攻克十三城,终于兵临藩篱,吴国都城指日可破。
将士们一路颠簸,人困马乏,公子庆忌吩咐,就地停船,造饭休整,明日一早分水陆两路,兵发吴城。
望着熟悉的山水,已经多年不曾亲近。遥想当年出猎,声势何等浩大,哪有他公子光的事情?
这番归国,和父王竟已生死两别,隔断阴阳。除了两个叔叔带兵在外,没被牵连,吴王僚留在吴都的直系家人,全被公子光和伍子胥斩杀殆尽。
都是先王寿梦的子孙,何苦相互残杀?
明日杀入吴都,先取那伍子胥的人头。若不是这个贼子,父王也不会惨死。
临出征时,玄姬一再叮嘱庆忌小心提防,都是儿女心态。想我庆忌自打带兵以来,征战八荒,何曾有人能在手底下走过三合?
想到玄姬,庆忌不由得忧思再起。湖光山色水波粼粼,残阳近水,总让人心生愁绪。
这玄姬真是个美人,肤若凝脂,艳压桃李,尤喜白衫,更衬得她娇艳欲滴。
那日两人在高山之巅,也是这般残阳。
“公子…”玄姬环抱着庆忌的脖子,欲言又止。
这些日子,她总是这样,庆忌实在猜不透她的心事,只当作她舍不得离别,担心自己的安危。
瑾萱心里可清楚得很,玄姬的内心矛盾纠结,明明知道要离必杀庆忌,她却不能说。
深爱着庆忌,她却要帮着要离,把庆忌一步步,往死亡的坑里推。
玄姬的心脏收缩得厉害,好几次差点崩裂,瑾萱在她体内也心酸无比。
同时爱上两个男人,本来就是心烦至极的事情,何况这两个男人都心怀国事?
不知道那日在山里的茅庐里,要离跟玄姬说过什么。但从那丑陋汉子离开时的匆匆背影,瑾萱看得出来,要离也是爱着玄姬的。
这阵子,玄姬和庆忌时时刻刻呆在一起,一分一秒都不曾分离,瑾萱早已看透她的心思。茅庐里,被要离的坚忍感动,这个女人发誓要助他一臂之力。
瑾萱也是个柔弱的女子,遇到大事时,却能当机立断,行动起来更是心无旁骛。
她觉得自己开始理解玄姬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卷入到这样的是非之中,注定是个悲剧。
每一个庆忌熟睡的夜晚,玄姬经常望着他的脸庞,暗自垂泪。轻轻抚过他身上的每一个部位,生怕在以后的日子里,记不住爱人的身形。
瑾萱感觉得到玄姬内心的煎熬,她本是她的前身,虽然隔了几千年,基因不曾改变。
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自己是玄姬,该如何做呢?
劝阻要离不去刺杀庆忌?
恳求庆忌带着她终老山林?
都不行,两个男人都是极其重守信诺的伟男子,要他忘了对吴王阖闾的承诺,肯定不行;要他放弃为父报仇,肯定也不行。
“美人何故欲言又止?”瑾萱正在胡思乱想,庆忌忽然问道。
“公子英勇无敌,天下皆知,玄姬想替公子生一麟儿,待公子凯旋之日,教他武功韬略,他日兴我句吴。”玄姬伏在庆忌胸膛之上,柔情万种,那模样惹人生怜。
“哈哈哈哈,知我者玄姬也!”迎着夕阳,庆忌放声长笑。
玄姬“嘤咛”一声,扑入公子怀中,乌黑的长发被山风拂起,撩得庆忌面生红云。
“仓晾谅晾”龙蛇出鞘,但见红日羞沉,满山遍野绿叶飞舞,山崖也为之乱颤。
烈焰浑红兽低下脑袋,不停地用四只蹄子刨地,附在玄姬体内的瑾萱,也害羞地闭上了眼睛。
庆忌之勇,天下闻名,如今瑾萱亲眼所见,更是惊讶不已。古人的体质真是厉害,力敌万人不在话下。
二人直弄到金乌沉入山谷,繁星缀满夜空,才乘着月色,打马回营。
是日夜间,又是好一通缠绵。
“公子尽管放心出征,玄姬就在这山头,等君归来。”脸上红云未褪,玄姬娇声说道。
“好好好,玄姬静候佳音便是,麟儿出生之时,便是庆忌归来之日。”公子豪情未止,两人相拥着,憧憬凯旋的场景。
庆忌熟睡之后,玄姬哭了。瑾萱看得真真切切,泪里带着血,那是别离的血泪。
她真是个多情的女子,剪下一缕长发,用红绳子穿了,编成一根链子,轻轻戴在庆忌的脖项之上。
明日即将踏上死亡之路,明知爱人有去无回,玄姬的心早已碎裂成千片万片。
泪水直往肚中流,呛得瑾萱透不过气来。
“公子!用晚膳了。”要离躬身说道。
“哦?好!此等湖光山色,正是吉时。就在船头用膳,正好观看日落。”庆忌倒是个极其浪漫之人。
要离“喏”了一声,亲自将食盒拿来,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公子用膳。
几壶酒下肚,庆忌来了兴致,吩咐人扯去饭桌,取来吴钩,在船头上挥洒起来。
这庆忌真是了得,不愧为天下第一勇士,招招狠捷。舞到淋漓处,但见白光霍霍,身影全无。
“公子好剑法!”要离在一边鼓掌喊好。
“哈哈哈哈!要离者,名剑客也!来来来,陪本公子共舞。”庆忌把手中的吴钩丢给要离,要他放手进攻,自己空手对敌。
肥岸和公孤父在一旁虎视眈眈,公子信了要离,他俩可时刻提防着呢。
如今见公子要空手和要离对舞,二人大吃一惊。这要离有万人不当之勇,先前只是听说,这阵子亲眼所见,此人确实名不虚传。
庆忌的脾气他们知道,但凡说出口的事情,绝不更改。二人虽然心中觉着不详,嘴里倒也不敢多说。
只拿两只眼睛盯住要离,暗示他主动放弃。
要离何等聪明,早看出肥岸和公孤父二人对自己心怀疑虑,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矛盾,要离把手里的吴钩,轻轻往甲板上一放。
“公子雅兴,要离哪是您的对手?”断臂侏儒朝庆忌躬身说道。
“哈哈哈哈,本以为要离乃天下勇士,何故如此怯战?”庆忌大声喝道。
“公子!”肥岸见庆忌执意要战,连忙躬身向前,叉手施礼大声喊道。
“何事?”庆忌问道。
“明日定有一场血战,公子神勇,也得让军士们早点歇息。”肥岸劝道。
“亏你也是句吴勇士,怎如此懦弱?”庆忌大声喝止,吴地历来尚武,女子尚且好斗,何况七尺男儿?
说错,对面的要离,身高就没满五尺。
“好!要离就陪公子一趟!”要离见庆忌心意已决,拿起吴钩朝公子杀来。
庆忌把肥岸和公孤父往边上一推,跟要离战到一处。
但见剑光闪闪,灰影翻飞,要离虽然只有一只胳膊,舞起剑来,丝毫不敢小觑。
真不愧是知名的剑客,瘦小的身形如猿猴一般,跳上蹿下,庆忌要抓他,倒扑了好几个空。
公子也着实厉害,一双空手,上下挥舞,每每要离攻到,他便一掌拍出。
剑掌相交,震得要离手臂酸麻。
打到酣畅处,庆忌索性把一只手贴到背后,也用一只左手和要离对敌。
如此又战了良久,要离吴钩前探,攻出一招,待庆忌应招之时,双足在地上一点,跳出圈外。
单手执剑,藏于背后,躬身朝庆忌施礼。
“公子真神人也!要离不敌!”断臂侏儒真心实意地说道。
凭心而论,庆忌虽然单手没有兵器,要不是处处让着要离,早把他擒了。
再打下去,没有丝毫意义。
公子庆忌,果然是天下第一勇士,句吴古国的百战胜将。
“哈哈哈哈,诸君皆是我吴国勇士,有诸君辅我,何愁天下不平?”庆忌哈哈大笑,心中一股豪气,直冲斗牛。
吩咐军士,早早歇息,明日备战。
正说话间,红日坠入湖面,一轮明月高挂在夜空之上。
古时候没有雾霾,空气十分清新。又在太湖之上,夜空中明月高悬。映着万顷碧涛,能见度异常的高。
庆忌拉着要离,站立船头之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心情十分痛快。
这要离,果真是上苍赐给自己的宝贝,用了他的计策,一路行来攻城略地,兵锋直指吴都。
本来计划两年克吴,现在仅仅用了一年的时间,就攻到了太湖之滨。
由此往西北,用不了半天的功夫,即可抵达藩篱城下,诛杀阖闾伍员,指日可待。
众人正在赏月之时,湖面上忽然波涛汹涌,刮起一阵大风。庆忌迎风而立,猩猩红的披风被湖风吹起。
肥岸和公孤父二人站在庆忌身后,被披风拂了眼睛。
庆忌右手按住船舷,左手叉在腰间,迎风而立,意气风发。
“公子!”忽听一声叫唤,庆忌侧身看时,就见要离象一只灰猿,双脚在船头上一点,手持吴钩,凌空而下。
吴钩带着一股刺耳的风声,朝庆忌当心刺来。
“啊!”就听公子一声大喝,吴钩自前心入,钩头背出,鲜血顿时彪飙了出来。
“公子!”“公子!”肥岸和公孤父始料不及,拔出佩剑,朝要离扑来。
“哈哈哈哈!要离真勇士也!”庆忌一探手,将断臂侏儒一把拎起,顺手往湖水里一按。
“沌沌沌”“啊沌沌沌”要离被他按在水里,透不过气来,两只小短腿朝着夜空一阵乱踢。
“汝敢杀吾?”庆忌把要离提出水面,掐住他的脖子,对着他已经变形的脸大声问道。
要离哪知庆忌如此勇猛,整个吴钩全部捅进他的心脏里去了,还能捉住自己。
刚刚灌了一肚子水进去,他也说不出话。
庆忌见他不答,单手往下一按,又把这断臂侏儒按进水里。
“沌沌沌”“啊沌沌沌”要离这通喝,把一辈子的水都喝够了,亏得他之前打渔为生,熟识水性,不然早被溺死了。
庆忌把他提上来,冲他看了几眼,让他喘了口气,又按将进去。直呛得要离咳嗽不止,连肺叶都要吐出来了。
“比咦啊姬!”“噗通!”“呕哇!”庆忌一抬手,将要离狠狠摔在甲板之上,疼得这个丑陋的汉子好一阵呕吐。前几天吃的,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食物,一股脑儿吐了出来。
“仓晾谅晾!”肥岸和公孤父挺着青铜宝剑,直刺要离。
“住手!”庆忌一声大喝,两人愣在当场。
“公子!”二将齐声悲呼。
“哈哈哈哈,要离真勇士也!”鲜血从庆忌的口中喷涌而出,他还在夸赞要离。
“公子!要离不得已也,今随公子而去!”要离趴在地上吐了好一阵子的脏水,终于缓过气来。
趴在地上朝庆忌磕了三个响头,抢过军士手里的短矛,往自己胸口刺去。
“庆忌!勇士也!汝能杀我,亦勇士也!怎可一日之间,连杀二勇士也!”庆忌抬脚踢开要离手中的短矛,随手抢过,往远处一掷,丢入湖中。
“吾去矣,要离不可杀!”庆忌说完,用力一拔心口的吴钩,鲜血溅了要离满身。
“公子!”众人齐声大喊,就见庆忌昂首挺立,湖风吹起猩猩红的披风,面向东北,如一尊不可侵犯的天神。
湖面上泛起一阵波涛,水面血红,象沸腾了一般。一条足有千余斤的大鱼浮出水面。
鱼背上插着一支短矛。
要离再三寻死,被肥岸和公孤父叉起来,象扔死狗一样,丢入水中。
“忘恩负义的贱民!有何颜面死在公子面前?”肥岸大声骂道。
“卑鄙无耻,滚回吴都,领赏去吧!他日杀入吴城,再将你剁成肉泥!”公孤父狠狠地往水里吐了口唾沫。
“杀!杀!杀!”军士们站立舟船之上,冲着夜空大喊。
声音穿透行云,飘散在苍穹之上。卫地,公子庆忌的行宫依旧。
“儿啊,娘亲愧对公子,无颜苟活于世,今随汝父而去,吾儿但听天命。”明月如轮,繁星点点,一阵微风拂过,玄姬心头一震。
瑾萱附在玄姬体内,也觉得好一阵收缩,浑身难受得厉害。
就见玄姬怀抱婴儿,流着泪亲遍他的全身,拔出悬挂在墙壁上的松纹宝剑,在脖子上一抹,香消玉损。
“哇啊,哇啊!”婴儿哭声震天。
此子名“勾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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