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陵。
会稽山。
丹霞蔽日。
山下不远处,一座大城尽入眼底。
“那是越都吗?”青衫少女指着山下的城郭问道。
“正是。”白袍男子答道。
“这么萧条?”青衫少女问道。
夫椒之战,越国败,勾践入吴,后三年归越。多年来百废待兴,君民上下一气。卧薪藏胆,粗布粝食。
为的就是积蓄国力,一雪前辱。
“姑娘请随我见越王。”范蠡说道。
这些日子,两人晓行夜住,终于赶到越都。范蠡曾问过青衫少女的名姓,她只说一越女耳。
浮游于天地,一切都是烟云。
二人下了会稽山,往会稽城而来。一路之上,田里的百姓们埋头劳作,山坡上的妇女忙着织布养蚕。
街道上的人们行色匆匆,叫卖声不绝于市,走街窜巷的小贩们童叟无欺。
房屋虽然破旧,都是整整齐齐,处处透露着一股不易觉察的能量。
“笃昂笃昂笃昂!”“剑击大会马上开始,越王亲临!”两个军士敲着锣沿街而来。
“哇,剑击大会开始了。”
“什么大会呀?”
“哦哟,你还不知道呀,越王广招天下侠士,今日比武呀。”
“哦哟哟,那要去看看的。”
“是啊是啊,去看看到底是哪国的侠士能够夺得头彩。”
“快,走走走。”
“就在城西禹王坡,马上就要开始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人群往城西涌去。
望着热情洋溢的百姓,范蠡一阵欣慰。文种果真是治国的能臣,越国上下同仇敌忾,军民一心,文大夫功不可没。
“走,越王也在那里,我们看看去。”范蠡拉着青衫少女,跟着人群往禹王坡走去。
瑾萱附在青衫少女体内,也想去见见越王。这位可是春秋时代的最后一位霸主,至今为人们熟知。
是华夏民族的励志楷模。
玄姬和庆忌的儿子也叫勾践,白胡子老爷爷跟瑾萱说过,前世里助了要离,今生要让她帮助庆忌。
如果那勾践果真是庆忌的儿子,自己又怎么能够帮助于他?
青衫少女虽然年少,身材还未长成,但从容貌和乌黑亮丽的长发来看,跟玄姬如出一辙。
特别那对眼睫毛,弯弯长长的,跟自己一模一样。
莫非这青衫少女是玄姬转世?也是自己的前身?
她还是个垂髫小童,颜面未曾完全长开,又没有镜子,细看不了她的容貌。
书中暗表,这青衫少女确实是瑾萱的前世。玄姬的一缕香魂,盘旋于舒城的庆忌大营。
正好被庆忌的祖父寿梦遇到,这寿梦开创强世句吴,更生出延陵季子这样的圣人。三清祖师念其先祖有德,早已奏请玉帝,让寿梦位列仙班。
寿梦截住玄姬的魂魄,见她红颜玉首,本是芳华绝代的女子,却落得坎坷凋零。
阖闾和王僚,都是他的后人,这才历经三世,便同室操戈,一切皆是因果。
天意如此,神仙也不能改变。
寿梦掐指一算,仰天叹道:“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可怜的女娃,注定与庆忌要离纠结百世,命中注定,权且助她轮回去吧。”
这一代玄姬正是眼前的青衫少女。
玄姬一生,于庆忌要离纠结交往,两人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勇士。
青衫少女无父无母,自幼被白猿养于莫干山中。
得天地之灵气,聚日月之精华。更有干将莫邪夫妇的英魂,每日在梦中指导,早已通晓剑理。
竹林里的茅屋,便是干将莫邪夫妇生前的居所。
不然以她小小的年纪,怎么参得透剑道?
禹王坡上早已人山人海,自打吴越争霸以来,会稽城从未如此热闹过。
隔着人潮,隐隐看得见一座高台,离地二丈有余,左右百余丈,前后八十丈。
百余人同时比武也绰绰有余。
全是原木搭建,剑击大会结束后,不影响使用。
文种真是个勤俭节约的治国能手。
“笃昂笃昂笃昂!”“越王登台!”有大嗓门的军士,敲着锣大喊。
禹王坡上的百姓纷纷跪倒,只余青衫少女一人。
范蠡慌忙扯了扯她的衣袖,意思是让她接驾,哪知她长袖一拂,依旧昂首傲立。
范蠡急得满头大汗,见君不跪,那可是死罪。
瑾萱心里暗暗好笑,青衫少女本是越王的母亲,哪有母亲跪拜儿子的道理?
好在百姓们对越王十分尊敬,跪伏在地,只看得到眼前的泥土。青衫少女个子不高,在人山人海中毫不显眼。
瑾萱透过青衫少女的眼睛,查看四周的情形。
就见一队军士簇拥着一位身材高大的汉子,往高台上走去。看他的身形,和天泽颇为相似。
远远望去,容貌看得不是特别清楚,虽然穿着粗袍布衣,却是器宇轩昂,霸气十足。
“拜越王!”大嗓门的军士一声长喝,声震四野。
“贱民拜见越王,恭祝越王万寿无疆!”想来早就定下规矩,拜见王者时的口号,历朝历代大致相同。
那身材高大的粗袍汉子迈步走到高台中央,双手一抱,对着天地一揖,撩袍跪倒在高台之上。
“越人勾践,愧对父老乡亲!苟活于世,无颜对列祖列宗!夫椒之战败于吴,越人之耻也!始祖禹帝,会诸侯于会稽,爵有德,封有功,何其壮哉!今越人受辱!亡国之际!诚请诸公助我!复我禹帝天威!”粗袍汉子匍匐高台,对着乡亲们叩拜。
瑾萱翻遍了史书,还没见过王者跪拜百姓的。
怪不得越国能成为春秋时期的天下霸主,有这样的狠人,什么大事做不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勾践深谙此道。
越王这一跪,满场之上除了青衫少女之外,余者统统跪伏于地,磕头带响,声泪俱下。
“诸公请起!”勾践在高台上站起身来,来不及掸掉身上的灰尘,先俯身伸出双手,喊乡亲们起来。
王者演技,天下无敌。所谓的光复大计,无非私仇耳。
乡亲们含泪起身,目光聚集到高台之上。
“各位乡亲们!剑击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不管是哪国的剑士,什么出身,都无关紧要!今日大会,只以武功论输赢,拔得头筹者,赏千万金,请诸公奋勇上台。”一位中年文士,对着高台之下的百姓们说道。
“一年不见,文兄见老了。”范蠡在人群中叹道。
说话的中年文士就是文种,越国的顶梁柱,堪比定海神针。
文种比范蠡年长一岁,从容貌上来看,却如父子。这些年范蠡陪着勾践在吴国养马,国内的生计都是文种一人操劳。
呕心沥血,养民蓄财。
昔日勾践入吴,临别之时,文种觐见。他告诉越王:“威人者灭,服从者昌。”
勾践被囚禁在吴国时,就是按着文种的建议做的,不惜每天为吴王洗马拉车,甚至不顾尊严,亲尝夫差粪便。
一切都是隐忍,自己不强大的时候,隐忍尤其必要。
瑾萱在青衫少女体内,听范蠡喃喃自语,嗟叹文种为国事操劳,未老先衰。
如今看他羸弱不堪的样子,不免也跟着感叹起来。
这文种不光劝勾践隐忍,还给越王出了灭吴九策。
第一策是尊天地,事鬼神。让越王时刻精神饱满,整天象打了鸡血似的,常怀必胜之心。
第二策是送给吴王大量的财币。这是给夫差培养奢侈的习惯,让他没有防越之心。时下拜金者多,莫不出于此,奢侈之风不灭,总有一天玩完。
第三策是先向吴国借粮,再用蒸过的大谷归还,吴王看到谷子大,发给农民当谷种,结果稻子不生长,吴国大饥。
第四策是赠送美女西施和郑旦,让吴王迷恋美色,不理政事。
第五策是赠送巧匠,引诱吴王大兴土木,修建宫室高台,尽最大可能消耗掉吴国的财力民力。
第六策是贿赂吴王左右的奸臣,使之败坏朝政。
第七策是离间吴王的忠臣,终于迫得伍子胥自杀。天下第一狠人伍子胥也有今天,此人为了报家仇,竟然把强大的楚国灭了。
第八策是积蓄粮草,充实国家财力。勾践和农民们一起耕种插秧,越王夫人带着宫女们和老百姓一起养蚕织布。
第九策是铸造武器,训练士卒,待机攻吴。吴国的铸造术在当时举世无双,越国大部分的铸剑师都被吴国掳去。
韬光养晦,伺机出击,文种不愧是治国的能臣,连范蠡都服。
只是他后来不得好死,所谓“共患难者多,同富贵者几人?”
反之亦然!
高鸟散,良弓藏,狡兔尽,走狗烹。
悲哉!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壮哉!
闲话少说,书归正文。
剑击大会在文种发言之后,正式开始。
吴越之人重义尚武,唯一的规则就是论输赢。
各安天命,生死不计。
瑾萱真没想到,古人身着宽袍大袖,争斗起来居然凶猛无比,场面相当惨烈。
台下百姓好似见惯了厮杀,谁死谁生漠不关心。更加奇特的是,有结伴前来比武的剑士,同伴死了,也不心急。
高台之上,刀光剑影,不像擂台,倒如屠宰场一般,看得瑾萱恶心不止。
古人重信诺,既是比武,便论不得私仇。有同伴抬了死者的尸首下去,台上的赢家便抱拳一拜。
生命虽然终止,受此一拜足矣。怪不得关羽喜欢夜读春秋,八成也是看中了春秋的热血。
高台边上设了十个座位,已经坐了三人。
台上的赵国剑士连胜六场,文种吩咐他坐到高台一旁的位置上休息。连胜五场的人,视为优胜者,有资格进入下一轮角逐。
“诸位高人,还有哪位上场?”文种扯着小鸡嗓子,在高台上喊道。
范蠡在台下看得揪心,文大哥操劳过度。从嗓音上听起来,明显中气不足,哪还有当年的丰神俊秀?
连喊三声,无人应答。
估计勇猛的人都躺在地上睡着了,从此无欲无念,没了牵挂。
人群中鸦雀无声,千万金的赏钱太诱人了,不过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就像现在的彩票,笔者肯定无福消受。
“还有人上场吗?”文种喊得喉咙都哑了,一旁的勾践把自己的茶碗端给文大夫。
文种端起粗陶碗,一口喝干,抹了抹嘴继续叫唤。
“我来!”就听到人群里一声爆喝,一个粗豪汉子腾身而起,在空中来了个鹞子翻身,落在台上。
瑾萱定睛一看,正是前些时,在山中抓羊的粗豪剑士。
“好,哪位壮士上来比试?”文种颤巍巍地站到高台边缘,一阵风吹过,差点把他老人家刮到台子底下去。
“我来!”同样一声爆喝,一个五大三粗的袒胸大汉,腾腾腾走上高台。
比试开始!
一招之内,袒胸大汉跌下台去,满地扬尘。
座位上的四名优胜者微微皱起眉头,这人好生了得!
句吴剑士,果然名不虚传,一剑刺在袒胸大汉的咽喉,仅刺破他一层表皮,没取他的性命。
顺势飞起一脚,庞大的身躯被踹下高台。
剑士者,血溅五步,伏尸二人。
这是位仁慈的剑客。
“好!”台下的百姓们鼓掌狂呼。
“诸位壮士!连胜五场者优胜,得百万金,请上来四位,让某一并战了。”粗豪汉子的语气十分狂妄。
“这家伙真厉害!”
“可不是呢,独挑四人耶。”
“你们看他的剑,名器!”
“是啊是啊,说不定是欧冶子造的呢。”
“欧冶子不行,干将夫妇才厉害呢。”
“拉倒吧你,有本事你也造一把看看?”
台下鸦雀无声,无人应答。都没看见粗豪汉子出招,就击败了对手,谁还敢应战?
尤其他手里的吴钩,不同凡响,一看就是宝物。
“呔!休要猖狂,我来也!”就听人群中一个清朗的声音传出,一条灰影疾若流星,落在高台之上。
原来是位二十岁上下的俊美男子,束发灰衣,手里拎着一把短矛。
“来得好,还有哪位壮士愿意上台,某一并请教!”粗豪汉子还在那里得瑟,高台底下的苍劲汉子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早就教过他不要显山露水。天下之大,藏龙卧虎。万一失手,老婆改嫁。
百万金没那么好拿的。
“休要猖狂,你先赢了我,再找其他人吧。”灰衣青年冷冷地说道,修眉朗目,犹如寒冰。
“好!那就你了,你放心好了,哥哥我不会要你命的。”粗豪汉子友好地冲灰衣青年笑笑。
这哪像个剑士?台下的苍劲汉子微微一皱眉。
“我会要你的命!”灰衣青年的口气十分不友善。
二人摆好架势,灰衣青年一矛刺出,平平缓缓,毫无惊艳之处。
台下苍劲汉子的心陡然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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