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颖儿将膝上瑶琴轻轻地放置在一旁,站起身来,腰若束素,袅袅娜娜,果然风姿卓越:“妹妹来都来了,不赏赏这里的景致,岂不可惜。整个京城再也难以找到第二个这样的景致了。”
我低头笑笑,心里酸酸涩涩,难以言喻:“兰小姐怕是忘了,我自幼便在山上长大,这样的景致早已腻了,我也不是什么附庸风雅之人,不适合。”
兰颖儿略蹙黛眉,轻咬红唇,一副我见犹怜的可怜样貌:“凉辞为了我费心建了这桃源竹舍,亲手为我种下这大片兰花,只说陪我听琴烹茶,快乐逍遥。每日里却是日理万机,连个空闲也无。
我一人在这里形单影只,巴不得有人能够陪我。看到妹妹更是欣喜若狂。谁料到你竟然这般冷清,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勉强咧嘴一笑:“兰小姐多虑,你这样的才情与相貌,家世,身边自然不缺鞍前马后逢迎之人。勾勾手指头,便有多少闺中千金争先恐后与你相交,还怕寂寞吗?我原本就是粗野之人,不通笔墨,不解风情,委实无甚话讲。”
兰颖儿幽幽一叹:“那些人里有几人是真心的?”
我冷冷一笑:“兰小姐与我素昧平生,又凭什么认定,我就是真心的?”
兰颖儿没有料想到我竟然如此直白,毫不留情面,一时语噎。
我转过身去:“不打扰兰小姐雅兴了,你继续弹你的琴,赏你的花罢。”
兰颖儿的话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欢喜:“那我送送青婳小姐,我们路上也好继续聊聊天。”
“不必了!”我强自眨眨眼睛,仰头看看晴朗的天:“不劳你大驾。”
身后传来兰颖儿假惺惺的客套:“凉辞回来会责怪我待客不周的。”
我头也不回。
出了桃源,路口处早已不见了马车踪影。
我心里苦笑一声,自然不会再返回去央求兰颖儿,自己径直沿着来路向回走。
我不是娇娇弱弱的闺中女子,这么远的路程,我还不至于哭哭啼啼地放下身段,让你看了笑话。
更何况,自己现在本就是狼狈不堪。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一直是有些喜欢凉辞的,他的狂傲不羁,他的邪气一笑,他的睿智博学,甚至,我还会没出息地贪恋他身上的阳刚味道和他强而有力的臂膀。
我自小与师傅相依为命,从未与哪位男子有过深交,他蛮不讲理地突然地闯入,最初令我有些不知所措,惶恐不安。
但是他屡次助我,并且展露出无人企及的睿智和魄力,令我有了从未有过的安全感,正是我自小缺乏的那种关爱,如父如兄,宽厚深沉。
我经常偷偷地想起他,即便是午夜梦回时,心里也会如小鹿乱撞,脸红心跳。我会偷偷地想,他对我也是极好的,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当我隐约有了猜想,可能他就是名震长安的麒王爷时,我心里从未有过的忐忑,甚至带着一些自卑,他如高山仰止,是我难以企及的高度。所以我拼命地压抑了心里刚刚萌生出来的这个想法。
而今日兰颖儿的一席话,更像是一场滂沱大雨,将刚刚钻出土壤,好奇地向外张望的嫩芽,无情地压了下去,摧残得枝零叶落。
丞相独女,京城才女,倾国之貌,每一样都将我鄙视得体无完肤,坠入尘埃里。
桃源,竹舍,兰汀,厮守的誓言,还有那枚独一无二的麟玉......
还好,凉辞,我还没有来得及爱上你,为时不晚。
我略有些仓皇地逃离了桃园,边走边想,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好像是借着奔走来发泄心里的怨气。直到气喘吁吁,才累得蹲下身子,努力调整呼吸,感到浑身像是虚脱一般,没了气力。
我将头埋进臂弯里,明明应该是庆幸的,为什么还会有些难过?
身后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车夫隔得老远,就开始吆喝:“让一让,让一让!”
我才发现自己正蹲在路中间,挡住了别人去路。慌忙费力地站起身来,捶捶麻木的双腿,挪到路边。
马车却在过去之后突然停了下来,车夫下车,放下脚凳,就有一华服夫人提着裙摆,步下车,径直向着我聘婷而至。
正是忠勇侯夫人。
我有些意外,慌忙敛衽行礼,给她请安。
狂石母亲上前搀起我,端详我的脸,关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哭了?”
我伸手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满脸冰凉,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泪来。慌忙支支吾吾道:“好像是鼻炎犯了,对花花草草的有些敏感,总是不知不觉地流眼泪。”
狂石母亲知道我在撒谎,怕我尴尬,不再追问:“你怎么自己在这里,难道出门都没有马车吗?侯爷府这是怎样苛待你的?”
我慌忙摇头,却不知如何解释,牵强道:“我就是自己出来走走,想寻点药材。”
狂石母亲善解人意,只道我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开口言讲,也不多问,拉着我的手,热情地说:“这里距离侯爷府还远,不如我们顺路一起,你也同我解解闷。”
我也觉得自己刚才一阵狼狈疾奔,似乎耗尽了身上所有的气力,懒懒散散,双腿都像灌了铅一般。谢过狂石母亲,也不再客气扭捏,上了马车。
狂石母亲见我闷闷不乐,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问起我与狂石在扬州相交的事情。我拣些有趣的讲给她听,她笑得前俯后仰,笑声爽朗,毫不扭捏作态,充满了对自家儿子的自豪。
她与我讲起狂石小时候的趣事,尤其是他点兵场上“一尿成名”的威风事迹,还有忠勇侯最初知道自家女儿原本是男儿身时的惊愕与狂喜,描述得绘声绘色,我笑得眼泪都忍不住溢了出来。
原来笑声真的是可以传染的,狂石母亲并未开导我一句,仅仅只是几个玩笑就一扫我原本心里的阴霾,忘记了适才的委屈,笑得没心没肺起来。
所以马车缓缓行驶到侯爷府前面的街道,狂石母亲拒绝了我的邀请,我告辞跳下马车时,脸上是欢快的。
我挥手目送狂石母亲的马车逐渐远去,脸上的笑容才慢慢地褪下去,怅惘重新汹涌而至。
一辆紫色华盖马车从我身边辘辘驶过,扬起的尘土铺天盖地地笼罩着我,迷了我的眼,眼泪抑制不住又汹涌而出。
我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狠狠地向那辆马车掷过去,像泼妇一样跺脚大骂:“你有什么了不起,这样欺负人!”
马车早已绝尘,拐过街角不见。
回了侯爷府,心情一直很低落,徐夫人两次到我的院子,拐弯抹角地询问我赴约的事情,我低了头不言语,她便识趣地不再追问。
惠儿几人轻手轻脚地做事,有时故意围着我谈笑,说起听来的笑话,笑得夸张。
见我只是勉强地笑,仍旧失魂落魄的模样,面面相觑,不再打扰我,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愁眉苦脸地小声说话。
我原本对于兰颖儿所说的话,心里存了怀疑,觉得她是有故意挑拨离间的嫌疑,可能,哪一天,凉辞就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笑着骂他:“你爬窗上瘾了不是?”
他会微翘唇角,一脸坏笑,告诉我:“傻丫头,兰颖儿那是故意气你的。”
可惜没有,一连几日,直到我彻底的失望,心冰凉。
青青这些日子里格外活跃起来,京中不少千金的聚会,宴席都给她发来了请柬,她的才气很快在京中传扬开来,与兰颖儿并驾齐驱,被京中人赞为“京城双姝”。
青青经常会在找我闲聊时说起兰颖儿,夸她知书识礼,平易近人,才情高绝,倾国倾城,大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意。
我则拒绝了所有的邀请,就像一直蜗牛一样,蜷缩进自己的硬壳里,偶尔露出两个娇嫩的触角,向外小心翼翼地探触,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瑟缩起来。
我不肯承认自己心情不好,仍然会在小样儿她们玩笑的时候,笑得牵强。
听说,宫中春选的名额已经开始逐级上报了,侯爷府还在观望。
我知道,她们仍旧是在我与青青之间犹豫,这就是一场博弈,我与青青,二选一,一局定输赢,反悔不得,必须慎重。
青青,是苏家女儿的骄傲,无疑是最佳人选。而我,就因为,齐嬷嬷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我至今仍然不懂的理由。
直到四月下旬,清平候府老夫人七十大寿,给安乐候府也递过来请柬,青绾计划带着青茵一起去参加。
下午时,忠勇侯府狂石母亲差人给我带来口信,邀请我与她一同去清平候府赴宴。说是自己最是眼馋别的姐妹带着自家闺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地馋人,希望能借我一点光,也在人前扬眉吐气地炫耀一次。
别人的邀请我可以任性地无视,清平候府我也不识得,但是狂石母亲的话我不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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