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世间事往往事与愿违,兰儿和小样儿竟然也患了同样病症,上吐下泻,而且反反复复。愧疚之余,我更是增加了无形的压力,自己一度对于疫情的怀疑也开始动摇。
兰儿强颜欢笑安慰我说:“对不起,小姐,兰儿没用,帮不上忙还要连累你照顾我们。”
小样儿苍白着脸,冲我顽皮地眨眨眼睛:“我正好可以试药,小姐,有新的方子我先试。”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方子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否则为什么灾民的病情总是不能彻底根除。我不分昼夜地潜心研究新的方子,寻找新的药引,但是收效甚微。药物服用下去,症状就会缓解改善,但是药效过后,总是会有反复。
我将自己从书上看来的,师傅所教授的所有知识,浑身解数都使了出来。病从口入,根据灾民的症状,我认为更比较像是食用了不洁的东西,导致的食物中毒。我反复检验过灾民每日里所食用的米粥,我饮用的水也测试过两次,还曾一时灵感突发,让灾民四处查探附近有没有蛇虫鼠蚁等容易传播疾病疫情的东西,均一无所获。
一时之间,一筹莫展,我将自己关在帐篷里面,反复试验,几乎夜不能寐。
我开始有些泄气,私下里劝解父亲和三哥青卫找个借口离开灾民区。青卫竟然冲我大发雷霆,说我看不起他,执拗地不肯离开。
大概过了四五天,灾民也开始小声地议论,尤其是两位老人的离世,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给他们的脸上添了一丝绝望。人群开始有些不安的躁动。
我疲惫地席地而坐,满心颓丧,无可奈何。
这时候,城门打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里面迎着金灿灿的阳光,径直向着我们的方向驶了过来,停驻在我的帐篷前面。
车夫将斗笠向上抬了抬,闷声道:“十一小姐,我们主子请你车上说话。”
我一怔,抬起头来,竟然是木麟!
我欣喜地站起身来,不由一阵眩晕,赶紧扶住身后的帐篷,稳住身形。突然想到自己在外面这许多时日,身上还不知道沾惹了多少脏东西。凉辞一向好洁净,难免招他嫌弃。
欲奔向前的步子忍不住一顿,生生停伫了下来,低声道:“瘟疫传染厉害,有什么事情,就这样吩咐吧。”
“怎么几日不见,这么多废话,非要我下去请你吗?”车厢里传来凉辞不耐烦的声音,沙哑中带着疲惫和不悦。
木麟打开车帘,我乖乖地进了车厢。在离凉辞三尺开外坐下。
这时候,我才知道,这些时日没有见到他,我有多么想他,贪婪地看着车厢里冲我笑得柔情荡漾的人,我逐渐模糊了视线。
他蹙紧了眉头看我,毫无征兆地突然向我发起火来:“苏青婳,我刚刚不过几日没有见到你而已,你看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了什么样子!人不人,鬼不鬼,单薄地像一张纸,城外的风大些,都能直接把你刮回江南去。你这个女人怎么就那么让人不省心!不让你出城你非要逞能,出来了又不好好照顾自己......"
滔滔不绝,一顿臭骂。
我二话不说,起身扭头就走!
"你做什么去?”
我抬头看车厢顶,强忍住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麒王殿下若是骂完了,解气了,我就回去了,我很忙。”
刚一转身,手腕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从身后捉住,猛然拉了回来。我这几日心力交瘁,原本就有些头晕目眩,突然被他大力拉扯,更是支持不住,跌倒在柔软的车厢里,凉辞正盘膝而坐,我的头好巧不巧,正好磕在他的膝上。
我还未来的及呼痛,他先叫嚷起来:“哇,头好硬,痛死我了。”
我强忍的委屈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使劲锤了他胸前几下,哭着嚷道:“让你说我,让你骂我!”
凉辞颇有些好笑地捉住我的手,夸张地做出呲牙咧嘴吃痛的样子:“十一小姐饶命!”
我方才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擦擦脸,又端详自己身上两眼,不确定地道:“我现在真的很狼狈吗?”
凉辞“噗嗤”一笑,从身后掂出一个朱红亮漆食盒,打开盖子,一股热腾腾的香气顿时弥漫了整个车厢。
“还好,我胆子大,没有被你吓到,你看看你蓬头垢面,眼睛赤红,真的吓人的很。”
我却没有空闲去在意他的调侃,因为我满心满眼全都被眼前的食盒所占据。凉辞从食盒里面拿出一只雕刻着笑脸弥勒的瓦罐,揭开上面的坐佛盖子,顿时一股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气扑面而来,荤香浓郁,味中有味。勾引得我遍口生津,眼巴巴地盯着,拼命吞咽下口水,问:“这是什么?”
凉辞不紧不慢地从一旁取过一个折叠茶几,放在我的跟前,又从食盒里取出一双象牙筷子,笑着递给我:“酝起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
“佛跳墙?太奢侈了,不过若是有一碗绿苕碧粳米或者芝麻烧饼佐菜就更妙了。”我一把将凉辞手里的瓦罐抢夺来,根本来不及品味,狼吞虎咽。
凉辞好笑地看着我,从食篮里拿出一碗晶莹饱满的碧粳米!
我如风卷残云一般,恨不能将自己的舌头一起吞咽下去,那吃相只将凉辞惊得目瞪口呆,连声惊呼:“慢些慢些,小心噎着。”
然后掀开食篮最底层,拿出一盅炖煮得浓香四溢的鸡汤。
我正巧一口饭噎在喉尖,上不去,下不来。接过鸡汤,用调羹撇开上面漂浮着的一层油花和碧绿的小春葱,尝了一口烫嘴的很,我着急地道:“水,水,凉水!”
凉辞看了车厢里的水罐一眼,摇摇头:“那是生水,还没有煮开,不能喝。”自顾从汤盅里用调羹舀起鸡汤,凑过来喂我。
我却一瞬间呆愣起来。
凉辞着急,拍我的后背:“你怎么了,果真噎着了?”
我一把拍开他的手,兴奋地跳起来,将喉尖的米饭大力咽下去,高声叫嚷道:“我知道症结在哪里了!”
说完也不解释,转身就跳下马车,向我住着的帐篷奔过去,一把掀开帘子,激动地将正在昏睡的兰儿摇醒:“兰儿,兰儿,我问你,我们平时喝的水是哪里来的?”
兰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我一脸兴奋,有些莫名其妙:“护城河里听说经常淹死人,水不干净,所以我们饮用的水都是从东边一个水库里面打来的。”
“水都是烧开的吗?”
兰儿摇摇头:“锅灶有限,需要用来熬药,所以我们都是喝的生水。但是小姐放心,您和老爷还有三少爷喝的水,婢子都是烧开了晾凉的。”
怪不得我检查过几次自己的饮用水都没有发现异常,我和父亲还有三哥一直以来都安然无恙,问题肯定在这里!
我爬起身来,像一阵风一样跑出帐篷,这两日不眠不休的疲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我急切地拦住迎面而来的两个汉子,让他们带我去水源处看看。
两个汉子见我一脸激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我急切,也不多问,转身就带着我向东边水潭走,一边问我:“十一小姐,是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我担心如果我的猜测不对,他们会失望,只能不确定地道:“要去看过了才知道。”
水潭掩映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水草中间,应该是天然形成,蓄积的无根雨水,并不流动,乃是死水,池水倒也清澈。
两个汉子将他们平日里打水的石台指给我,我走过去,站在石台上,蹲下身子,掬起一捧水,凑近了轻嗅,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味道,也没有任何杂质。掏出腰间的银针试过,也没有丝毫异样。
我一时有些气馁,难道我又猜错了?
我站在石台边上,向四周留心打量,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水潭附近水草繁茂,唯独最接近水潭的一圈水草颜色略微有些枯黄,几不可辨,若是不留心,根本就看不出差异。
我伸手去够那些颜色稍浅的水草,身后的两个汉子急忙道:“十一小姐小心。”
我以为水草根深,拔起来会不容易,谁料到我略一使力,水草就连根拔起,我用力过猛,还差点跌坐在地上。原来水草的根部早已经有些腐烂,根茎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黑点,仔细辨认,竟然还会蠕动。
我的身上忍不住一阵恶寒,身后的两个大汉也忍不住道:“这是什么玩意儿,这么恶心!”
我强忍住不适,用指间捻起一点,捏碎,里面都是粘稠的绿色汁液。我赶紧在水里洗了手,对两人道:“麻烦你们再给我从不同的位置挑拣几株颜色发黄的水草给我。”
两人也知道其中必然有玄机,也不多言,挑拣几个合适的地势,拔出几株水草。
皆是如此。
果然是蛊毒,有人在灾民的饮用水里下了手脚。这种蛊毒虽然生存在水里,但是并不浮游在水中,而是喜欢依附水草,吸取水草的水分生存。所以没有人发现潭水不净。而它们的排泄物有毒,银针不可测,毒性经过高温加热可以完全消除。
而我给灾民义诊施药,煎药占用了大多数锅灶,灾民并不具备饮用熟水的条件。定然是有人趁虚而入,将蛊毒投到水潭之中,毒性致人上吐下泻,甚至出现高热的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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