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芳然?” 江路嘉揉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巨大的甲壳类动物,喃喃地说,“这特么哪儿能看出是徐芳然了……”
如果说上次见到的徐芳然,还只是把外面的皮囊弄破,手臂变成了前肢,腋下露出了膜翅,好歹还有个大体的人模样儿,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只彻头彻尾的虫族!
高大的身躯在这间刻意挑高的客厅里站直了也可以碰到天花板,纷乱的几条腿因为刚才的一枪而跌跌撞撞地来回倒腾着,江路嘉眼睛跟着看都数不清到底几条,就感觉眼前全都是粗大坚硬的虫壳,还闪着不知道什么物质的磷光,在昏黄灯光下是如此的狰狞可怕,完全是来自外星球的怪物!不属于人类的认知范畴,看一眼都会做噩梦。
他紧缩在沙发里,吓得一动不动,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丧失了警惕,睡着了,然后一觉醒来,就看见这么大个玩意儿在跟前!他粗心大意之下已经失去了最好的逃跑机会!
江路嘉咽了一口唾沫,战战兢兢地抬头向上看去。
就在他面前不远处的是坚硬的腹壳,半藏半裹着似乎是‘柔软’的腹部,一圈一圈的花纹,随着呼吸急促地蠕动着,在往上是胸甲,那光泽犹如铁铸钢打,黑沉沉的,完全不是人力可以赤手空拳对抗的物种。
再往上看……出乎意料的,在这具‘完全进化’的虫族身体之上,居然还完整地保留着徐芳然作为人类时候的一张俏脸,白腻如细瓷的皮肤,黑眸红唇,如此一个美人头不恰当地顶在虫族狞恶凶狠的甲壳类肢体上,还是他认识的熟人,怎么看怎么有一种反差的冲击感。
“徐芳然?”江路嘉结结巴巴地问,“你是……”
那张脸低垂了下来,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和江路嘉遥遥相对,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一丝悠远的叹息:“是啊,可不就是我。”
江路嘉唯一的想法:这时候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还有用吗?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想法,窗外忽然金光一闪,平地而起一道屏障把整间别墅和外界隔绝开来,耳麦里传来苦鱼沉稳的声音:“报告组长,防护措施已经完成。”
“很好。”
喂!不是吧!你们就没想过我还在里面吗!?
我知道你们是要确保徐芳然一定逃不出去,布下天罗地网也要抓到她,但就没一个人考虑一下我的死活吗?难道这就是身为诱饵的使命吗?!
江路嘉瞪着惊恐的眼睛,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十分之近,简直是……就在徐芳然一念之间。
而徐芳然却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插翅难逃了一样,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低着头和他对视着,半晌,才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江路嘉哼哼哈嘿地犹豫了一阵子,勉强说:“我是在做诱饵……是在拖时间,不对!我不是在拖时间!”
“啊,其实也没什么关系的。”徐芳然体贴地说,“不管你是谁,你要做什么,把你手上的戒指给我,我可以不杀你的。”
这一点让江路嘉有点心动,但是他随即就用力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有我的职责,小诱饵也是有尊严的,你要拿到这枚戒指,除非砍掉我的手。”
徐芳然发出一身叹息,如此女性化的声音透过不知道什么发声器官的放大,在客厅的天花板下回响着,形成了一股可怕的噪音。
“如此就满足你。”她诚恳地说着,扬起了一条粗壮的下肢,为了避开可能到来的子弹,还特地换了一个方位,小心地利用墙壁隐藏起了自己的身体。
还没等江路嘉想好自己是闭上眼不看这可怕的场面还是睁开眼睛视死如归,一声枪响,另一块玻璃应声而碎,高速旋转的弹头从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刁钻地射来,在徐芳然坚硬的甲壳上钻出了第二个洞,不知道什么动力的武器还在损伤部位发出丝丝拉拉的电光,间或强力地一闪,看得江路嘉都险些跳起来。
萧晚晴毫无情绪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说了,立刻投降。”
徐芳然把头侧向窗外,咧开嘴笑了,猩红的口器在人类的嘴唇中跃跃欲试:“不然呢?”
“格杀勿论。”
“我不是那么容易杀死的。”徐芳然笃定地说。
“我想试试。”
徐芳然不作声了,扭头重新居高临下地看着江路嘉,仿佛在衡量自己死前有没有力量干掉这个人类给自己陪葬。
江路嘉背部紧紧地贴着沙发,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流,虽然这是大冬天,落地窗又碎了好几块,冰冷的十二月寒风呼呼地往屋子里直灌,他又只穿着单薄的西装,但是汗水还是不可抑制地往下流着。
越流越恐惧。
他并不怀疑萧晚晴,可是……
徐芳然在原地悉悉索索地来回挪动了一会儿,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忽然说:“你坐的这张沙发,是我最爱的一张。”
“是吗?”江路嘉强自镇定地说,屁股还上下颠了颠,“坐起来很舒服啊。”
“是的。”徐芳然点着头说,“我在家具店里就坐了一次就喜欢上了,长得挺丑的对吧?我先生……黄大东是个老派人,发财了也喜欢学人家搞什么复古,整个客厅要搞西式装修中式红木家具,一个凳子都好贵的,偏偏我一点都不喜欢,我就爱坐软绵绵的沙发。”
夭寿了!江路嘉心里暗想:我和一个能毁灭地球的雌性虫族面对面地呆在一间被防护屏障布下天罗地网的别墅里,她随时可以要我的命,萧晚晴随时可以要她的命,然而我俩在谈装修家具……
徐芳然歪了歪头,露出小女孩一般的稚气笑容:“ 他给我买了,说这是我的专座,别人都不许坐。”
不知不觉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他说我是他最爱的女人,唯一的女人,世间所有人在他心里,都没有我重要,为了我,他可以不听他爹妈的话,不要子女,全心全意,只有我一个,我们俩就在自己的家里,永远的二人世界……”
她怅然地问:“家,甜蜜的家,家到底是什么呢?”
江路嘉还没做好给一只虫子做心理咨询的准备,所以聪明地保持了一言不发。
“我生活在虿斯星系,我的家是和你们地球上完全不一样的,家是庞大的,难以想象的虫族王国,我的母亲根本不会在意我,更不会期盼着我的到来,我的出生就意味着她的衰老,我有太多的兄弟姐妹,大部分甚至没有相应的智慧,属于低等生物,完全听从我母亲的命令,生存,或者作战,而我,我是与众不同的,这一点我出生的时候就知道……”
“我会长大,发育,出走,占据自己的地盘,成为新一个女王,从此之后像我母亲一样,永远地在巢穴里,接受万民的供养,源源不断地生下子嗣,这是我的使命,我活着的意义,每一个虫子都有与生俱来的责任,这一点不随着任何人,任何事物而改变。”
徐芳然的声音渐至低不可闻:“而在此之前,星空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江路嘉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你不该来地球。”
“为什么不呢?”徐芳然低头看着他:“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们人类这么渺小孱弱而又生机勃勃的生命……”
虽然说的似乎是真话,但是还是好想骂街呢!
“我也想经历一段人类的感情,爱情,婚姻中的亲情……没有父母没有孩子来打扰,只有我们两个人。”徐芳然的脸上居然闪现出一种可以被称为是‘幸福’的神采,“我知道这对他来说也不容易,但是我给了他补偿的,我让他发了财,远远地跨越了他本身的阶级,在一起的日子我们过得很开心,很幸福,这就够了啊。再说,我只要了他十年不是吗?就算以你们地球人的生命而言,十年也不是特别漫长的岁月吧,我想,等我离开之后,他就会把我忘记,再度娶妻生子,孝顺父母,拥有正常人类生活的……”
江路嘉无奈地摊了摊手:“对不起,让你见到了人性当中最丑恶的一面。”
“你是说杀了我吗?”徐芳然摇了摇头,轻声地说,“这不算什么,你们真是好脆弱啊,完全不知道在宇宙深处,真正的战争是怎样的,那是远比这样的冷兵器更要凶残的种族之战,相比起来只是一个人类用刀子割开了我的喉咙,这压根不算什么。”
“所以……你当时没有反抗?”江路嘉明知道,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啊,为什么要反抗呢?”徐芳然怜悯地说,“多么脆弱的生命,我只要稍微地露出一点爪子尖,就可以轻易地杀了他,这样的伤害是根本动摇不了我一分一毫的,而我的一举一动都可以大开杀戒……我想,这是不好的,我来到地球,不是为了用自己的种族优势来进行屠杀,我愿意原谅他们,就这么离开……”
她的声音忽然高亢起来,像是飞虫的膜翅在空气中激烈地震颤,发出共鸣般的和音,在客厅里剧烈地回荡着:“我只是用气味标记了他们……想着等到我离开地球的时候,也许可以给警方留下破案的线索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法律惩罚,但是我没想到……我循着气味跟踪到他,和他见面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肚子里的是黄大东的孩子!这种气息我不会错认的!他居然……他居然在外面有别的女人!”
徐芳然在原地激烈地兜着圈子,用大声抗议道:“对配偶忠诚难道不是地球人的婚姻准则吗?虫族是没有这一条的,我母亲可以有很多雄虫,甚至是她自己生下的儿子,但是你们人类不是这样的!我想要经历的不是这样的感情!不是!”
江路嘉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那个时候,你也没有想过要杀了他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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