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鎏金幻境

活字阵青铜门后，并非坦途，而是一条倾斜向上、开凿在坚硬岩层中的狭窄甬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奇异的金属锈蚀气息，与失控地脉能量残留的、令人心悸的嗡鸣交织在一起。

周砚白额角的伤口已经用随身携带的止血绷带草草处理，血痕在冷光手电下显得暗沉。他一手紧握着黄铜罗盘（罗盘指针此刻正疯狂震颤，指向甬道深处），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楚明夷冰冷的手腕——既是为了防止在湿滑陡峭的坡道上失散，也是一种无声的支撑。楚明夷的状态很糟，脸色比在活字阵时更加苍白，嘴唇毫无血色，身体微微颤抖，左手旧疤在阴冷的环境中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紫色，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活字阵门开启时涌入的那股狂暴能量和戴莲花戒指的黑影记忆碎片，显然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撑得住吗？” 周砚白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错辨的担忧。周砚白能感觉到楚明夷手腕脉搏的紊乱和皮肤的异常低温。

楚明夷没有回答，只是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死死锁定甬道尽头隐约透出的、不同于手电冷光的、一种温暖而跳跃的金红色光芒。那光芒带着一种致命的熟悉感，如同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梦魇。

“火……” 楚明夷喃喃道，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执念。

周砚白的心猛地一沉。握紧了楚明夷的手腕：“跟紧我。”

甬道尽头豁然开朗。眼前出现的景象，让两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巨大的、半天然半人工的穹顶空间。空间中央，矗立着一座塔的残骸。并非完整的塔，而是塔的核心部分——巨大的、由整块青石雕琢而成的塔心柱，以及环绕着塔心柱，层层叠叠、精妙绝伦的木构斗拱层！这些斗拱结构异常繁复华丽，不同于常见的样式，其构件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鎏金，虽经岁月侵蚀和烟熏火燎，大部分金层已然剥落发黑，但在空间穹顶不知何处投射下来的微弱天光（或是某种地脉能量辉光）映照下，依旧闪烁着令人心折的、破碎而辉煌的光芒。

正是这残存的鎏金光芒，如同暗夜中的余烬，照亮了这片被时间遗忘的废墟。

塔心柱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大量焦黑的木料、断裂的砖石，以及……一些已经碳化、难以辨认的器物碎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的、深入石缝的焦糊味，混合着浓重的尘埃气息。这里，就是二十年前那场吞噬一切的火灾现场——古塔的核心遗址！

“父亲……” 楚明夷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左手旧疤处传来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剧痛，仿佛被无形的火焰再次舔舐！楚明夷踉跄一步，若非周砚白紧紧搀扶，几乎要跪倒在地。

周砚白环视着这片触目惊心的废墟，目光最终落在那鎏金斗拱层上。即使残破不堪，那些层层咬合、精巧繁复的榫卯结构，依旧透露出令人叹为观止的技艺。周砚白注意到塔心柱靠近基座的位置，似乎刻着一些模糊的纹路。

就在这时，楚明夷猛地挣脱了周砚白的搀扶，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一步，踉跄而坚定地走向那片残破的鎏金斗拱层。楚明夷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斗拱层最高处，一个相对保存还算完整、但明显扭曲变形、部分金箔剥落的大型鎏金斗拱构件上。

那是……藻井的核心，也是整个塔顶结构最重要的承重和装饰节点——一个巨大的、造型如盛放莲花的“鎏金斗拱”。

“是它……” 楚明夷的声音带着梦呓般的颤抖，伸出右手，指尖悬停在距离那冰冷扭曲的金属构件几寸之遥的空中，“父亲……最后修复的……就是它……”

周砚白立刻上前，激光测距仪的红点快速扫过那斗拱构件，脸色凝重：“结构严重变形，榫卯接口错位扭曲，内部应力极大，随时可能彻底崩解。而且……”周砚白蹲下身，仔细查看斗拱下方散落的几块焦黑木料，“这些木料断口有锐器劈砍和撬动的痕迹！火灾前，这里就被人为破坏过！”

楚明夷仿佛没听见周砚白的话，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个鎏金斗拱吸引。左臂的剧痛如同潮水般汹涌，与眼前废墟的景象、空气中残留的焦糊气息猛烈地共鸣着。楚明夷不再犹豫，猛地将右手手掌，贴在了那冰冷、扭曲、带着烟熏火燎痕迹的鎏金斗拱表面！

“不要！” 周砚白惊呼出声，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就在楚明夷手掌接触斗拱的瞬间——

轰！

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混杂着极致痛苦、绝望、不甘以及……一丝决绝守护意志的“记忆洪流”，如同失控的火山，顺着楚明夷的手臂，狠狠冲入他的脑海！

幻境降临！

楚明夷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破碎，又被炽烈的火焰重新拼凑！

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被强行拖入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以第一视角，成为了他的父亲——楚文渊！

手掌下是鎏金斗拱光滑冰冷的触感，但木头内部却传来令人心悸的、结构濒临崩溃的“呻吟”和异常的能量躁动。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桐油味、新木的清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硫磺味（引火物？）。

视线聚焦在眼前巨大而精美的鎏金斗拱上。它的几个关键榫卯接口明显被人为破坏，榫头被撬松，卯眼边缘有新鲜的劈砍痕迹！而在斗拱内部结构深处，借着手中油灯的光芒，能看到几根关键的承重梁上，竟然被钻出了细小的孔洞，孔洞里填塞着某种黑色的、散发着硫磺气味的粉末！

塔外狂风呼啸，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塔内却异常寂静，只有油灯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自己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但在这寂静之下，仿佛能听到一种来自地底深处的、不祥的能量嗡鸣，越来越响！

巨大的惊骇与愤怒瞬间攫住了心脏！有人在蓄意破坏塔的结构，并设置了延时引火装置！目标不仅仅是毁塔，更是要引爆塔下镇压的地脉能量节点！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身体（父亲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扑向斗拱，用随身携带的工具拼命地试图修复被破坏的榫卯，试图清理掉那些致命的黑色粉末！手指被粗糙的木茬划破也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阻止！必须稳住这个关键节点！

就在这争分夺秒的紧要关头——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从塔下传来！

紧接着，刺鼻的硫磺味猛地浓烈起来！塔心柱基座附近，几处被破坏的砖石缝隙里，猛地窜出幽蓝色的火苗！火苗如同毒蛇，瞬间沿着预先铺设的、浸透了油脂的引线，疯狂地向上蔓延！速度之快，远超想象！

“不——！” 绝望的嘶吼从喉咙里冲出！

烈焰瞬间吞噬了视野！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皮肤传来剧烈的灼痛！视线被浓烟和火光占据！能感觉到自己（父亲）在火海中徒劳地挣扎，试图扑灭斗拱上的火焰，保护那个关键的结构节点。但火势太大，太猛了！浓烟呛入肺腑，窒息感如同冰冷的铁钳扼住喉咙！

就在意识即将被浓烟和烈火彻底吞噬的瞬间，视线透过翻腾的火焰和浓烟，猛地瞥向塔心柱下方——一个模糊的黑影，正迅速消失在通往塔下地宫的入口处！那黑影的右手，正快速地将一个东西塞进怀里，在火光的映照下，那东西反射出一点极其醒目的金光！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那熟悉的轮廓……那分明是半块残缺的、造型古朴的——鎏金斗拱构件！和他正在修复的这个，本是一对！那是用来启动或关闭塔下地脉能量枢纽的关键“钥匙”之一！

紧接着，更深的绝望如同冰水浇头——那黑影在消失前，似乎极其短暂地回头看了一眼火海中的自己（父亲）！虽然面孔被烟火扭曲模糊，但他无名指上佩戴的那枚戒指，却在火光中清晰地映照出来——一朵扭曲的、含苞待放的莲花！与断指傀儡上的徽记，与活字阵记忆中那只戴黑皮手套的手上的戒指，一模一样！

“莲…花……” 楚明夷（在父亲的视角中）用尽最后的力气，在烈焰中无声地吐出这两个字。

下一秒，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背后传来！是父亲残存的意志在控制身体！楚明夷被猛地推向塔壁高处一个狭窄的通风口！身体被强行塞了出去！冰冷的雨水瞬间打在脸上，与背后的灼热形成地狱般的对比！

“活下去……明夷……”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无尽眷恋与不舍的声音，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

然后，是身体从高空急速坠落的失重感！下方是吞噬一切的烈焰和崩塌的塔身！

“啊——！” 现实中，楚明夷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猛地抽回贴在鎏金斗拱上的手，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向后倒飞出去！

“明夷！” 周砚白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尽全力将楚明夷接住，紧紧抱在怀里。

楚明夷的身体冰冷僵硬得如同尸体，剧烈地痉挛着，双眼圆睁，瞳孔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缕鲜血！楚明夷的体温低得吓人，仿佛所有的热量都在刚才的幻境中被那场二十年前的大火瞬间抽干！

“醒醒！看着我！楚明夷！” 周砚白焦急地拍打着楚明夷的脸颊，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他能感觉到怀中生命力的急速流逝！

就在这生死攸关之际，周砚白脑海中灵光一闪！猛地想起在镜廊迷阵中，两人心跳共鸣时那种奇异的稳定感！周砚白毫不犹豫，一把撕开楚明夷胸前的衣襟，同时也扯开自己的，将楚明夷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贴在自己同样赤裸滚烫的胸膛上！双手死死环抱住楚明夷！

“听着我的心跳！跟着我！呼吸！” 周砚白的声音如同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心脏在胸腔里如同战鼓般强有力地、清晰地搏动着！咚！咚！咚！

周砚白拼命地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冰冷的躯体，用自己的心跳去引导那微弱紊乱的脉搏！如同在洪水中渡气一般，要将自己的生命力强行灌注过去！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周砚白的心跳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一下，又一下，坚定而执着地传递着生命的信号。

渐渐地……奇迹发生了！

楚明夷涣散的瞳孔开始艰难地聚焦。冰冷的身体在周砚白滚烫的怀抱中，开始极其微弱地颤抖。然后，一声极其细微、如同破冰般的吸气声，从楚明夷喉咙里溢出。

咚…咚…咚…

两颗心脏的跳动，在最初的杂乱后，开始艰难地、顽强地……一点点靠近，一点点尝试着……再次同步！

楚明夷的视线终于清晰，映入了周砚白那张写满焦急、恐惧和狂喜的脸。父亲葬身火海的绝望、看到莲花戒指的惊骇、坠落的失重感……那些撕裂灵魂的记忆碎片，在感受到眼前这真实的、滚烫的心跳和怀抱时，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依托。

楚明夷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极其轻微地……向那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更深处蜷缩了一下。

就在这心神稍定的瞬间，楚明夷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周砚白紧抱着自己的手臂上方——那里，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周砚白挽起的袖口滑落，露出了靠近肩膀处一小片皮肤。

在那片皮肤上，赫然有一个小小的、用靛青色颜料刺成的、线条古朴的徽记烙印！

那徽记的样式……楚明夷的呼吸瞬间停滞！

一把直尺与一个墨斗交叉，下方是层叠的斗拱纹样——这分明是周砚白祖父作为民国工程师的私人徽记！楚明夷在祖父留下的工具和笔记扉页上多次见过！

而更让楚明夷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这个徽记的图案，与他刚才在父亲死亡幻境的最后时刻，被父亲塞出火海前，在塔心柱基座匆匆一瞥看到的那个模糊刻痕，几乎一模一样！

周家祖父的徽记……为什么会出现在二十年前的古塔地宫之中？！

巨大的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楚明夷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脏。楚明夷猛地抬眼，看向周砚白近在咫尺的、充满担忧的双眼，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温暖的心跳犹在耳畔，紧贴的胸膛传递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然而，幻境中那惊鸿一瞥的徽记，却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在楚明夷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周砚白……他的祖父……与父亲的死……与那场大火……到底有何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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