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塔废墟的阴冷仿佛渗入了骨髓,即使回到相对安全的听松别院,那股深入灵魂的焦糊味和徽记带来的刺骨寒意,依旧缠绕着楚明夷。周砚白将他安置在起居室柔软的沙发里,用厚厚的毛毯将楚明夷裹紧,又端来滚烫的姜茶。周砚白额角的伤口已经重新仔细包扎过,动作依旧沉稳,但看向楚明夷的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压下的惊疑。
楚明夷捧着茶杯,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灼热,却无法驱散心底那片冰冷的阴霾。低着头,避开周砚白探询的目光,视线落在杯中晃动的暗红色液体上。幻境中父亲被烈火吞噬的绝望嘶吼、那枚在火光照耀下无比清晰的莲花戒指、以及……塔心柱基座上那个与周砚白臂上烙印一模一样的徽记刻痕……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疯狂轮转。
“感觉怎么样?” 周砚白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周砚白在楚明夷对面的扶手椅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关切。他清楚地记得楚明夷从幻境中挣脱时那濒死的惨状和异常的冰冷,也记得自己用体温和心跳将他拉回来时,对方那瞬间的依赖与蜷缩。但此刻,那份依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疏离。
“好多了。” 楚明夷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淡,依旧没有抬头。楚明夷将茶杯放到旁边的矮几上,动作有些僵硬。
“你看到了什么?” 周砚白追问,语气尽量放得平缓,“在那个斗拱上……你看到了父亲最后……” 周砚白顿住了,似乎觉得这个问题过于残忍。
楚明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他看到了凶手!看到了莲花戒指!看到了半块被夺走的鎏金斗拱钥匙!更看到了……那个将周家与父亲死亡现场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徽记!
他应该说出来吗?
说出莲花戒指,周砚白必然会联想到断指傀儡和活字阵的记忆,立刻锁定“莲花落”戏班这条线索。但说出那个徽记呢?周砚白会怎么想?会承认吗?会解释吗?还是……会像隐瞒周家祖宅的秘密一样,再次用沉默和“保护”将自己隔绝在外?
怀疑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楚明夷抬起眼,目光终于落在周砚白脸上,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如同蒙上了一层薄冰,带着审视和一种深藏的痛楚。
“火……很大的火……” 楚明夷最终只吐出这几个字,声音干涩,“有人……破坏了斗拱,放了火……戴着……戒指……” 楚明夷刻意模糊了“莲花”这个关键特征,也没有提及徽记。想看看周砚白的反应。
周砚白的眉头紧紧锁起。楚明夷的回避和那冰冷的眼神,像针一样刺在他心上。周砚白能感觉到对方没有说出全部,甚至……在防备他。是因为幻境的冲击太大?还是……周砚白心中猛地一沉,想到了那个在洪水中、在镜廊里、在古塔废墟上一次次试图保护的人,此刻却被自己最在意的人怀疑?
“戒指?什么样的戒指?” 周砚白追问,试图抓住这模糊的线索。身体前倾得更近,下意识地想握住楚明夷的手,想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可靠。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楚明夷冰冷的手背时,楚明夷却如同被烫到般,猛地将手缩回了毛毯之下!动作快得带着一丝惊惶!
这个躲避的动作,如同一个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周砚白的脸上。空气瞬间凝固了。周砚白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看着楚明夷迅速别开的脸,看着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巨大的失落和受伤,猛地冲上心头。
周砚白收回手,缓缓靠回椅背,下颌线绷得死紧。书房里只剩下壁炉木柴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却衬得这沉默更加震耳欲聋。
过了许久,周砚白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情绪:“你怀疑我?” 周砚白问得直接,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楚明夷刻意回避的眼睛。
楚明夷的身体又是一颤。张了张嘴,那个塔基上的徽记就在舌尖打转,却像被千斤巨石堵住,怎么也吐不出来。质问一旦出口,可能就再也无法回头。楚明夷害怕那个答案,害怕那个可能将刚刚重建的、用生命换来的信任再次彻底粉碎的真相。
最终,楚明夷只是更紧地裹住毛毯,将脸更深地埋进去,只留下一个拒绝交流的、冰冷的侧影。无声的沉默,成了最锋利的回答。
周砚白眼中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那里面翻涌着失望、受伤、不被理解的愤怒,还有一种深沉的疲惫。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压抑的力道,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好。” 周砚白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冷硬如铁。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蜷缩在毛毯里、拒绝他的身影,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片沉沉的晦暗。
周砚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大步离开了起居室。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通往二楼的楼梯方向。
听着那远去的、带着决绝意味的脚步声,楚明夷蜷缩在沙发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左臂的旧疤在无声的压抑和冰冷的猜忌中,再次传来尖锐的刺痛。他知道,自己亲手推开了那个刚刚在生死边缘将他拉回来的人。但那个徽记……那个将周家祖父与父亲葬身之地联系在一起的徽记……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自己心里,让他无法靠近周砚白,无法信任。
窗外,天空不知何时又阴沉了下来,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古镇上空,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二楼书房。周砚白没有开灯,任由窗外渐暗的天光勾勒出他紧绷僵硬的轮廓。站在书桌前,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地摩挲着臂膀上那个小小的、靛青色的家族徽记烙印。楚明夷那惊惶躲闪的眼神和冰冷的沉默,如同慢镜头般在眼前反复回放。
怀疑?楚明夷在怀疑他什么?怀疑他与破坏者有关?怀疑他隐瞒了关于父亲死亡的真相?还是……怀疑周家,甚至他的祖父,与二十年前那场大火有牵连?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周砚白脑海中炸开!祖父晚年笔记里那些语焉不详的悔恨,那些关于“迫不得已”、“愧对先人”的模糊字句……难道不仅仅是因为那些灰色的文物交易?难道……还牵扯着更深的、更不可告人的罪孽?甚至……是楚明夷父亲的死?!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起,比古塔废墟的阴冷更甚!如果真是这样……周砚白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命运嘲弄的愤怒席卷了他。为了守护楚明夷,为了守护这个古镇,背负着家族的污点,承受着误解,甚至差点搭上性命……到头来,自己守护的人,却因为自己家族的过往而怀疑自己,疏远自己?
“嗬……” 一声压抑的、带着自嘲和痛苦的低笑从喉咙里挤出。周砚白一拳重重砸在坚硬的红木书桌上!指骨传来的剧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不行!不能就这样被困在猜忌的泥潭里!必须弄清楚!弄清楚祖父笔记里隐藏的全部真相!弄清楚那个臂上徽记背后的所有故事!更要弄清楚……二十年前的古塔,周家的人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楚明夷的怀疑像一把刀,刺伤了周砚白,却也斩断了周砚白最后一丝犹豫。不能再被动地等待,不能再因为所谓的“保护”而隐瞒。真相,无论多么丑陋不堪,都必须挖出来!为了楚明夷,为了父亲失踪的真相,也为了……他自己!
周砚白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转身走到书柜旁,熟练地搬开几本厚重的典籍,露出后面墙壁上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输入复杂的密码,暗格无声滑开,里面存放着祖父笔记的原件——那些用特殊药水才能显影全部内容的、承载着家族最沉重秘密的纸页。
周砚白拿出笔记,又翻出那个从不离身的黄铜罗盘。罗盘在昏暗的光线下,盘面纹路流转着幽微的光泽。周砚白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窗外铅云密布的天空,投向城西高地的方向——周家祖宅。
不能再等了。楚明夷的疏离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必须在更大的风暴来临之前,在猜忌彻底摧毁他们之间的一切之前,去祖宅,去那个被揭示为地脉核心控制器的老宅深处,找到答案!
哪怕那里等待他的,是足以将他打入地狱的真相。哪怕……这真相会让他永远失去楚明夷的信任。
周砚白抓起笔记和罗盘,最后看了一眼楼下起居室紧闭的房门,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和决然。然后,悄无声息地推开书房通往露台的门,身影迅速融入越来越浓重的暮色和呼啸而起的狂风之中。
听松别院外,狂风卷起落叶,发出凄厉的呜咽。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撕开了沉重的天幕,豆大的雨点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狂暴地砸落下来,瞬间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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