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三更鼓

墨线深深嵌入皮肉的灼痛感尚未消散，楚明夷悬空的身体全靠周砚白死命拽住的那根染墨的线维系。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两人，祠堂内弥漫着木屑粉尘和墨汁的混合气味。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窒息时刻，周砚白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腰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借着墨线的拉力，硬生生将楚明夷从虚空边缘拖拽回湿滑的梁架之上！

楚明夷重重摔在梁木上，剧烈的撞击让楚明夷眼前发黑，手腕被墨线勒破的地方传来钻心的痛。周砚白立刻扑过来，用身体将楚明夷护在内侧，警惕地扫视着头顶依旧不稳的藻井结构。两人都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高空的寒意交织在一起。

“能动吗？” 周砚白的声音嘶哑，带着喘息，目光快速检查着楚明夷的状况，确认他没有被坠落的碎片砸中要害。

楚明夷咬着牙，点了点头，挣扎着想坐起来，左手下意识地捂住被墨线勒得血肉模糊的右腕。周砚白立刻撕下自己相对干燥的里衣下摆，动作有些粗暴但迅速地替楚明夷包扎手腕止血。动作间带着细微的颤抖。

就在这短暂处理伤口的间隙，楚明夷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主梁下方——刚才那处险些酿成大祸的“移柱造”榫卯接口。在碳纤维棒和结构胶的紧急加固下，裂缝似乎暂时稳定了，但整个接口区域，在持续的雨水浸润和地脉能量紊乱的微震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仿佛水波荡漾般的视觉扭曲感。

“砚白…你看那里…” 楚明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周砚白顺着楚明夷的目光看去，眉头瞬间紧锁。那接口处的空间，光线似乎发生了折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毛玻璃。更诡异的是，一股极其微弱、却与祠堂腐朽气息格格不入的、带着新鲜木料和桐油清香的味道，正从那扭曲的空间中隐隐透出！

这味道……楚明夷瞳孔骤缩！这分明是父亲修复古塔时，塔内弥漫的气息！二十年前的气息！

“是地脉能量！” 周砚白瞬间反应过来，声音带着一丝凝重，“移柱造结构改变了空间力场，加上我们刚才的加固和能量冲击，让这里变成了一个不稳定的‘节点’！它可能……连接着过去某个能量残留强烈的空间片段！”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梆——梆——梆——”的声音，穿透了狂暴的雨幕和祠堂的死寂，幽幽地传入了两人耳中！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那片扭曲空间的核心！那声音沉闷、悠远，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正是旧时打更人巡夜报时的——三更鼓！

三更鼓响，子时正中！

“子时三刻！” 周砚白猛地看向腕表，又抬头看向那片扭曲更甚的空间，“祖父笔记里开启入口的时间！” 周砚白毫不犹豫，一把抓起刚才攀爬时放在梁上的黄铜罗盘！

就在子时三刻到来的瞬间，周砚白将罗盘中心点，精准地按向那片扭曲空间的核心——移柱造榫卯接口的正上方！

“嗡——！”

一声低沉却震撼的嗡鸣，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整个祠堂的空间都为之轻轻一颤！

罗盘接触点的空间扭曲骤然加剧！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清晰可见的涟漪！涟漪的中心，景象开始飞速变幻！

腐朽破败的祠堂梁柱如同褪色的幕布般迅速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崭新光洁的木质结构、繁复精美的彩绘藻井、空气中弥漫的浓郁桐油和新鲜木屑的气息！光影流转间，两人仿佛瞬间穿越了时空，置身于一座灯火通明、尚未完工的——古塔内部！

正是二十年前，楚明夷父亲楚文渊修复的那座古塔！

“父亲……” 楚明夷失声低喃，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眼前的景象并非虚幻的投影，而是无比真实的感官冲击！脚下是尚未铺设地砖的坚实木地板，身边是堆放整齐的雕花构件和工具，甚至能感受到塔内为了赶工而点燃的炭盆散发的微弱暖意！塔壁高处，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背对着他们、正专注地测量着斗拱角度的背影，是如此熟悉又遥远！

那是楚文渊！

就在这时，塔下隐约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口音的争执声！声音模糊，听不真切，却充满了戾气！

塔上的楚文渊似乎也听到了动静，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疑惑地转过身，目光警惕地投向通往塔下地宫的入口方向。

就在楚文渊转身的刹那，借着塔内明亮的灯火，周砚白和楚明夷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那张与楚明夷有七分相似、却更加成熟坚毅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这重叠的时空，极其短暂地、疑惑地扫过了周砚白和楚明夷所在的位置！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但下一刻，楚文渊的视线就被塔下愈发激烈的争执声吸引。他皱紧眉头，放下工具，快步朝着通往地宫的楼梯口走去。他的身影在楼梯转角处一闪，消失不见。

“父亲！” 楚明夷下意识地想要追过去！却被周砚白一把死死拉住！

“别动！这不是真实的过去！是能量残留形成的空间回响！强行介入可能会引发能量崩溃！” 周砚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他紧紧攥着楚明夷的手腕，目光却死死盯着楚文渊消失的楼梯口，眼中同样充满了惊涛骇浪！

周砚白看到了！在楚文渊转身的瞬间，周砚白的目光锐利地捕捉到了楚文渊工装外套内侧口袋的边缘——那里，似乎露出了一小截极其熟悉的、泛着温润光泽的——鎏金！正是幻境中被夺走的那半块关键斗拱构件的一部分！它还在楚文渊身上！他还没有交给任何人，或者还没有被夺走！

“东西还在他身上！在塔下地宫入口附近！” 周砚白急促地对楚明夷说道。

就在这时，塔下传来的争执声陡然拔高！紧接着，是一声器物破碎的脆响和一个男人痛苦压抑的闷哼！

“不好！” 楚明夷脸色剧变！这声音……和幻境中父亲最后听到的声音何其相似！

重叠的空间开始剧烈波动起来！崭新的古塔景象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般闪烁、扭曲！腐朽的祠堂梁柱虚影开始重新浮现！桐油清香与腐朽霉味疯狂交织！三更鼓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如同垂死的喘息！

“空间不稳定了！我们要被弹出去！” 周砚白立刻判断，一手紧握罗盘（罗盘此刻烫得惊人），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楚明夷，“准备……”

话音未落！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塔下地宫方向传来！紧接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味猛地弥漫开来！幽蓝色的火光瞬间从楼梯口喷涌而出，如同地狱之火，沿着预先铺设的引线，以惊人的速度向上蔓延！

“火！” 楚明夷的瞳孔中映出那吞噬一切的幽蓝！

重叠的空间在烈焰爆发的瞬间达到了崩溃的临界点！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地将周砚白和楚明夷从这二十年前的死亡现场“推”了出去！

“啊——！”

天旋地转！眼前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瞬间崩解！腐朽的祠堂、冰冷的雨水、湿滑的梁架重新占据了全部感官！

两人重重跌落在祠堂主梁之上，浑身被冷汗和雨水浸透，心脏狂跳得如同要炸裂！耳边似乎还残留着烈火燃烧的爆裂声和父亲最后那声绝望的嘶吼。

周砚白手中的黄铜罗盘滚落在梁木上，盘面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无力地指向塔下地宫的方向，微微颤抖着。那片扭曲的空间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被雨水冲刷的榫卯接口和散发着焦糊味的空气。

祠堂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依旧狂暴的雨声。

楚明夷瘫坐在梁上，失神地望着楼梯口的方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他看到了！他再次目睹了父亲走向死亡的开端！而且这一次，楚明夷如此清晰地看到了父亲转身时的脸，看到了他眼中的忧虑，看到了那半块鎏金构件还在他身上！

“地宫……入口……” 楚明夷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深入骨髓的痛楚和一种不顾一切的执念，“父亲最后……在那里……钥匙也在那里……”

周砚白喘息着，捡起滚烫的罗盘，目光同样死死锁定那通往地下的幽深楼梯口。刚才的空间重叠虽然短暂，却提供了至关重要的信息：楚文渊在火灾爆发前进入了地宫，那半块鎏金钥匙很可能就在地宫入口附近遗失或被夺走！而且，凶手（那个戴莲花戒指的人）当时很可能就在塔下，甚至就在地宫里！

祠堂的梁架危机暂时解除，但更深的谜团和更凶险的真相，正隐藏在那片被岁月和烈焰尘封的地宫深处。三更鼓声已歇，但通往地狱的入口，已在暴雨中无声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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