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玉红膏

祠堂的冰冷与古塔烈焰的幻影在感官中激烈撕扯。楚明夷蜷缩在湿冷的梁架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灵魂的一部分仍被困在二十年前那场吞噬父亲的大火中。左手旧疤处传来的剧痛，混合着右腕墨线勒伤的灼痛，以及深入骨髓的寒意，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楚明夷死死咬住下唇，才抑制住喉咙里翻涌的呜咽。

周砚白的状态同样糟糕。额角的伤口在攀爬和拉扯中再次崩裂，混合着雨水和冷汗，在脸颊上划下暗红的痕迹。紧握过滚烫罗盘和墨线的手掌，掌心被灼伤和勒破，火辣辣地疼。但更沉重的，是心头那块巨石——楚明夷那无声的疏离和此刻濒临崩溃的痛苦，像冰锥刺穿着他。

然而，地宫入口近在咫尺，真相触手可及。楚明夷的状态，显然无法继续深入险境。

“先下去。” 周砚白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周砚白小心地扶起几乎虚脱的楚明夷，避开依旧湿滑危险的主梁区域，借助祠堂内相对稳固的立柱结构，两人相互扶持着，艰难地爬下近十米高的梁架，重新踏上了坚实却冰冷的地面。

祠堂内一片狼藉，弥漫着粉尘、墨汁、焦糊味和雨水的湿冷。周砚白将楚明夷安置在相对干燥的祠堂角落，背靠着一根粗大的柱子。楚明夷立刻蜷缩起来，左手紧紧捂着旧疤，牙齿打颤，脸色青白得吓人。

周砚白迅速在祠堂内搜寻。祖父笔记里提到过，祠堂耳房曾作为临时药房，存放着一些应急的药材。借着窗外闪电的瞬间光亮，果然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旧木柜里，找到了几个密封尚好的锡罐和油纸包。周砚白快速辨认着罐上模糊的标签：田七、白芨、冰片……还有一罐特殊的黑色膏体，标签上写着三个褪色的字——“玉红膏”。

周砚白的心猛地一跳！这正是祖父笔记里提到过的、周家祖传的烧伤药膏！笔记中记载此膏效果奇佳，但制作工艺复杂，需多种珍稀药材，且有一味特殊的“血引”……

周砚白来不及细想，立刻拿着药膏和几块还算干净的布，回到楚明夷身边。楚明夷已经意识模糊，身体冰冷，左臂的旧疤在阴冷和剧痛的双重刺激下，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紫黑色，微微肿胀。

“明夷，忍着点。” 周砚白声音低沉，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解开楚明夷左臂的衣袖，露出那狰狞扭曲的烧伤疤痕。二十年过去了，这疤痕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依旧如同新伤般可怖。周砚白挖出一些玉红膏。膏体呈深褐色，散发着浓烈的、混合着药草和一丝奇异腥气的味道。

就在周砚白要将药膏敷上那肿胀发紫的疤痕时，楚明夷却猛地瑟缩了一下，紧闭的双眼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却带着本能的抗拒：“别碰……脏……” 不知是指自己的伤疤，还是指这陌生的药膏。

周砚白的手顿在半空，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看着楚明夷痛苦蜷缩的样子，看着楚明夷对自己和周家一切的排斥，一股强烈的酸涩和决心涌上心头。不能再让楚明夷独自承受这痛苦，更不能让这伤疤成为永远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屏障！

周砚白目光一凝，做出了一个让楚明夷瞬间清醒的动作！

只见周砚白毫不犹豫地拿起旁边一根散落的、尖锐的木刺，对着自己掌心尚未愈合的勒伤处，狠狠一划！

“你干什么？！” 楚明夷失声惊叫，挣扎着想坐起来。

殷红的鲜血瞬间从周砚白掌心涌出，滴落在盛着玉红膏的锡罐里！鲜血与深褐色的药膏迅速融合，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奇异生命力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

“祖父笔记里说……” 周砚白的声音平静，仿佛掌心不断涌血的伤口不存在，周砚白凝视着楚明夷震惊的双眼，“玉红膏需以‘至亲至信’之人的活血为引，方能激发其生肌续断、驱寒镇痛的真正药效。” 顿了顿，目光沉静而坚定，“我不知道算不算‘至亲’……但‘至信’，我愿以血为证！”

话音未落，周砚白将那混合了自己鲜血、颜色变得更加暗红、仿佛拥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的药膏，用干净的木片挑起，动作轻柔却无比坚定地，敷在了楚明夷那肿胀紫黑的旧疤之上！

“唔——！”

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楚明夷身体猛地一弓！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强烈的感觉顺着伤疤瞬间席卷全身！

不是灼痛！

而是一种……如同久旱龟裂的大地迎来甘霖般的、深入骨髓的清凉与滋润！紧接着，是一股温和而强大的暖流，如同无数双温柔的手，抚平了疤痕深处那纠缠了二十年的、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寒刺痛！肿胀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那令人心悸的紫黑色也迅速淡去，恢复成相对正常的疤痕颜色！

更让楚明夷心神俱震的是，当药膏敷上，周砚白的鲜血气息混合着浓烈的药香钻入鼻端时，他仿佛透过这温热的药力，清晰地“看”到了周砚白划破手掌时，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深藏的痛楚！

药效在迅速发挥作用，左臂的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温暖。但这身体上的舒适，远不及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楚明夷看着周砚白掌心那仍在渗血的伤口，看着周砚白那双平静坦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的眼睛，再看着自己左臂上那被暗红色药膏温柔覆盖的、仿佛获得了新生的旧疤……

周家祖传的药膏……

以血为引的“至信”之证……

这毫不作伪的、近乎自残的付出……

周砚白用最直接、最震撼的方式，将一颗滚烫的心剖开在楚明夷面前！所有的隐瞒、猜忌、疏离，在这以血为引的药膏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和不堪一击！

“为什么……” 楚明夷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近乎颤抖地，触碰上周砚白掌心那道新鲜的、仍在流血的伤口边缘，“……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周砚白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反手，用那只受伤的手，轻轻覆住了楚明夷触碰他伤口的手指。温热的血液沾染上楚明夷冰凉的指尖，带着一种滚烫的烙印感。

“因为，” 周砚白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我不想再看到你痛。无论是这伤疤的痛，还是……心里的痛。” 周砚白目光灼灼，直视着楚明夷眼中翻涌的情绪，“明夷，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在塔基看到的那个徽记……和我手臂上的一样，对吗？”

周砚白终于主动挑破了那根横亘在两人之间最尖锐的刺！

楚明夷身体一震，手指在周砚白带血的掌心中蜷缩了一下，却没有抽回。楚明夷沉默着，但那默认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也想知道答案。” 周砚白握紧了楚明夷的手指，力道坚定，“我祖父……他晚年充满悔恨。我以前以为只是那些灰色交易……但现在，我不确定了。也许……他真的与那场大火有关联，也许他知道内情……也许他……” 周砚白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深沉的痛苦，“也是加害者之一。”

周砚白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这句话：“如果真是那样……我代周家，向你和你的父亲……赔罪！” 他低下头，额头几乎要抵上两人交握的手。

“但在这之前，” 周砚白再次抬起头，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要弄清楚！去地宫！找到钥匙！找到真相！无论那真相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我周砚白，绝不再对你隐瞒分毫！我以血立誓！”

滚烫的誓言在冰冷的祠堂中回荡，混合着浓烈的药香和淡淡的血腥气。楚明夷看着周砚白掌心那道为“至信”而划开的伤口，看着周砚白那双坦荡而痛苦、却充满坚定力量的眼睛，感受着左臂旧疤在药膏下传来的、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平静……

心中的那堵冰墙，终于在这以血为引的温暖和坦诚面前，轰然倒塌。

楚明夷反手握紧了周砚白那只带血的手，指尖用力，仿佛要将那份滚烫的誓言刻入骨髓。楚明夷迎上周砚白的目光，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清晰与力量：

“好。一起去地宫。找钥匙……找真相。”

祠堂外，暴雨依旧肆虐。但祠堂内，染血的药膏散发着温润的光泽，覆盖着旧日的伤痕，也悄然弥合着信任的裂痕。通往地宫的路依然凶险莫测，但这一次，他们将并肩而行，再无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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