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冰冷黑暗的海底,缓慢而艰难地上浮。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嘀…嘀…嘀…
规律、平稳的电子音,如同遥远海岸的潮汐,一下下冲刷着混沌的感知。紧随其后的是消毒水特有的、有些刺鼻的气味,混合着一丝极淡的、熟悉的草药清香。
周砚白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帘。视野模糊,被柔和的白光占据。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头顶是洁白的天花板,旁边悬挂着透明的输液袋,淡黄色的药液正一滴滴顺着细长的软管流下。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传来一阵剧烈的酸痛和束缚感——他的脖子和胸口被固定着,手臂和身体多处裹着厚厚的纱布,动弹不得。
医院。重症监护室。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汹涌地回卷:燃烧的巨木、浓稠的黑雾、身下楚明夷冰冷的脸、肋骨相贴的剧痛与心跳、那拼尽一切的怒吼、撕裂黑暗的黎明钟声、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还有…最后滴落在额头的温热…
“呃…” 周砚白试图发声,喉咙却干涩灼痛,只发出模糊的气音。
“醒了!周工醒了!” 一个带着惊喜的年轻女声在床边响起,随即是快速离开的脚步声。
很快,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一个沉稳的男声:“周砚白?听得到我说话吗?我是张副市长派来的工作组负责人,赵志明。感觉怎么样?”
周砚白的视线聚焦,看到一个穿着深色夹克、面容严肃却带着关切的中年男人站在床边,旁边跟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刚才那个年轻护士。
“他…明夷…” 周砚白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急切与恐惧。
“放心!楚明夷先生在隔壁监护室!” 医生立刻接口,语气带着一丝惊叹,“楚先生的情况比你更复杂,反噬能量造成的深层组织损伤和内脏出血非常严重,左臂的低温能量灼伤更是前所未见。但是…奇迹的是,他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下来了!多亏了你们体内残留的那种奇特的…呃…药效,还有送医及时!目前还在深度昏迷中,但专家会诊后认为,苏醒只是时间问题。”
周砚白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松弛下来。巨大的疲惫和虚脱感瞬间将他淹没,闭上眼,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活着…都还活着…这就够了。
“水…” 周砚白艰难地吐出字。
护士立刻用棉签蘸着温水,小心地湿润他干裂的嘴唇。
“周工,” 赵志明的声音低沉而凝重,“这次…古镇遭遇的灾难,远超想象。黑雾瘟疫造成了大面积恐慌和伤亡,连环火灾烧毁了近五分之一的古建老城区…损失极其惨重。听松别院…也部分过火,但主体结构奇迹般保住了,老管家和那位姓林的女研究员受了些惊吓和轻伤,已被妥善安置。”
周砚白的心又是一紧。听松别院…祖父的笔记…锁麟囊…
“幕后黑手…孙瘸子…” 周砚白咬着牙,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
赵志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和突击审讯抓获的几个外围杀手,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起有组织、有预谋,利用古镇特殊地脉结构和古代机关,意图制造大规模灾难、掩盖其盗掘和破坏国家级重要文化遗产的恶性案件!主谋孙炳(孙瘸子)及其背后金主,还有那个神秘女人,在官方力量介入前,趁乱逃离了现场!但天网恢恢,我们已经锁定了几个关键目标,全国通缉令已经发出!”
他顿了顿,看着周砚白:“周工,你和楚明夷先生,是这次事件的核心亲历者和关键功臣!尤其是你最后在镇公所的宣言和提供的笔记铁证,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和舆论支持!戴维·陈教授的国际求助也起到了关键作用!你们用生命守护了古镇的文脉和无数百姓的安全!我代表工作组,代表古镇的父老乡亲,向你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深的感谢!”
周砚白没有说话,只是疲惫地闭着眼。敬意和感谢,此刻都显得苍白。周砚白更关心的是结果。凶手逃脱,灾难已降,那些逝去的生命和焚毁的古建,都无法挽回。
“断龙石…” 周砚白再次开口。
“这正是我要说的关键!” 赵志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地宫核心!那道断龙石!官方派遣的顶尖工程和考古团队,在能量净化光柱的掩护下,已经抵达现场!那道被你们强行震开的裂缝,是唯一的入口!团队正在评估安全风险,准备进行最谨慎的探查!你父亲留下的那半块钥匙,还有…” 他看了一眼周砚白被固定在身侧的手,“…楚先生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那半块钥匙和一块奇怪的乌木令牌,将是开启最终谜题的关键!”
钥匙!令牌!周砚白精神一振!钥匙合一,就能开启断龙石后的核心枢纽!而令牌…很可能是控制或关闭地脉次级节点的关键!真相和终结,就在那道裂缝之后!
“我们…需要…参与…” 周砚白一字一顿,眼神锐利如初。
赵志明沉默了一下,看着周砚白身上厚厚的绷带和监护仪上的数据,缓缓摇头:“周工,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和楚先生现在的身体状况…专家团队的意见是,绝对无法承受地下的复杂环境和可能的能量干扰。探查工作,将由最专业的、配备了最高防护的队伍进行。你们的任务,是安心养伤。这是命令,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负责。”
周砚白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看着自己动弹不得的身体,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知道赵志明是对的。现在的他,连坐起来都困难,谈何深入险地?
“放心,” 赵志明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我们会第一时间将探查结果同步给你们。所有的数据和发现,都需要你们这两位最了解内情和‘阴阳榫’秘术的专家来解读。你们的战场,在病床上,也在康复之后!彻底终结这一切,还古镇安宁,重建家园,都需要你们!”
这时,医生上前检查了一下周砚白的各项指标,对赵志明点了点头。赵志明会意:“周工,你先好好休息。工作组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有任何进展,我会亲自来告诉你。”
赵志明和医生护士离开了病房。房间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
周砚白躺在病床上,望着洁白的天花板,思绪纷乱。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明夷的担忧、对凶手的恨意、对真相的渴望、对古镇未来的忧虑…各种情绪交织翻涌。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护士推着一张轮椅进来,轮椅上坐着一个人。
是楚明夷。
楚明夷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没有血色,整个人瘦削了一圈,宽大的病号服显得空荡荡的。左臂包裹着厚厚的、特制的隔热和能量抑制绷带,从肩膀一直缠到指尖,隐约还能看到绷带下透出的极其微弱的淡蓝色幽光。他的右手,却紧紧攥着那半块鎏金钥匙和那枚乌木令牌。
护士小心地将轮椅推到周砚白的病床边,轻声道:“楚先生刚恢复一点意识,就坚持要来看你。医生说楚先生现在非常虚弱,只能待一小会儿。”
楚明夷的目光,从进门开始,就牢牢地锁在周砚白身上。看着浑身裹满的绷带,看着脖子上固定的支架,看着周砚白苍白憔悴却依旧深邃的眉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瞬间涌上了浓得化不开的心疼、自责和后怕。楚明夷看到了周砚白背上那为了护住他,被燃烧巨木砸出的、深可见骨的伤!
周砚白也看着楚明夷,看着他左臂那厚厚的绷带,眼中的水光,紧握着钥匙和令牌、指节都泛白的手。
四目相对。劫波渡尽,死生契阔。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
护士悄然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下几道温暖的光柱,空气中的微尘在光柱里缓缓浮动。黎明早已过去,窗外是劫后余生的城市,远处似乎传来清理废墟和重建的声响,还有隐约的…钟声?是幻觉,还是钟楼真的在修复?
楚明夷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伸向周砚白固定在身侧、同样缠满绷带的手。楚明夷的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
周砚白无法动弹,只能用眼神回应着他。
冰凉的手指,终于轻轻触碰到了周砚白缠满绷带的手背。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绷带的边缘,仿佛在确认周砚白的存在,又仿佛在传递着无声的安慰与劫后重逢的庆幸。
楚明夷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落在周砚白心上:
“钥匙…拿回来了…”
楚明夷摊开紧握的右手,那半块鎏金钥匙和乌木令牌,静静地躺在他苍白的手心,在阳光的照耀下,流转着内敛而坚定的光芒。
周砚白看着那钥匙和令牌,又看向楚明夷那双盛满了复杂情绪却无比坚定的眼睛。一股暖流,混合着依旧存在的疼痛和疲惫,缓缓流淌过冰冷的心房。
周砚白微微动了动被触碰的手指,用尽此刻最大的力气,极其轻微地、却无比坚定地,回握了一下楚明夷冰凉的指尖。
一个眼神,一次指尖的触碰,一句低语,胜过千言万语。
他们知道,这场劫难远未结束。凶手在逃,地宫未启,谜底未揭,家园待建。
但他们活了下来。他们在一起。
这就意味着,希望仍在,战斗未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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