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黎明钟

燃烧的巨木，如同地狱的脊梁，沉重地压在周砚白弓起的、早已伤痕累累的背上。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周砚白的衣物、皮肤，发出“滋滋”的声响，混合着皮肉焦糊的刺鼻气味。滚烫的木屑和火星不断落下，灼烧着他裸露的脖颈和手臂。断裂的肋骨如同尖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深深刺入内脏，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肩胛处那支毒箭被巨力彻底楔入骨肉，毒素混合着黑雾侵蚀带来的麻痹感，正沿着血脉疯狂蔓延。高烧、失血、剧毒、窒息般的浓烟…所有的痛苦如同狂暴的海啸，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周砚白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

周砚白的世界在缩小，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只剩下身下紧紧护着的、被暗银织物包裹的人形轮廓。全部的意志力，都化作最后的力量，死死地灌注于环抱着冰冷石柱的双臂，和弓起承受着万钧重压的脊梁！不能松！死也不能松！身下是明夷微弱的心跳，是他用命换回来的、绝不能失去的珍宝！

“呃…咳咳…” 浓烟呛入气管，周砚白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带来钻心的痛楚，鲜血混合着黑色的烟尘从嘴角不断溢出。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飘忽不定。背部的灼痛也渐渐麻木，只有那深入骨髓的沉重感和刺入肺腑的剧痛，清晰地提醒着周砚白存在的残酷。

要…撑不住了吗…

就在周砚白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刹那——

身下，那被他用生命守护着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带着无尽痛楚的微弱呻吟，透过暗银织物，传入周砚白几乎被浓烟和血液堵塞的耳中！

“砚…白…”

是楚明夷的声音！虚弱、沙哑，却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周砚白混沌的意识！

“明…夷？！” 周砚白猛地一震，巨大的狂喜混合着更深的恐惧冲上心头！周砚白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暗银织物的兜帽下，楚明夷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清澈沉静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而迷茫，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愕。显然是被周砚白这惨烈至极的姿态和他自身承受的剧痛所震惊。

“你…你…” 楚明夷的声音颤抖着，他看到了周砚白背上燃烧的火焰，看到了周砚白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感受到了压在他们上方那沉重巨木的恐怖力量，更感受到了周砚白身体因剧痛而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楚明夷瞬间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地，又是被谁用何种方式守护着！

巨大的心痛和一种近乎灭顶的恐慌瞬间淹没了楚明夷！比反噬蓝焰更甚！他想挣扎，想推开周砚白，想替周砚白承受这毁灭的重压！

“别…动！” 周砚白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一个字都像从血泊中挤出，“…骨头…断了…动…就…全完了…” 周砚白弓起的身体因为说话而剧烈颤抖，更多的鲜血涌出。

楚明夷的身体瞬间僵住！泪水毫无征兆地冲破了眼眶，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烟尘滚落。不敢再动分毫，只能任由自己被周砚白用生命构筑的牢笼保护着，感受着对方脊背传来的灼热、沉重和那深入骨髓的颤抖。

隔着暗银织物，隔着被血与火浸透的衣物，两人的身体前所未有的紧密相贴。周砚白断裂的肋骨，清晰地抵着楚明夷的胸膛，每一次心跳的微弱搏动，都如同敲打在彼此断裂的骨头上，传递着生命的顽强与绝望的痛苦。两颗心脏，在狭窄的、被死亡笼罩的空间里，隔着破碎的骨肉，以同样微弱而急促的频率，疯狂地共鸣着！

这超越了灵魂映射的共鸣！是生命与生命在毁灭边缘最直接、最惨烈的连接！是榫卯在崩碎前最绝望的咬合！

楚明夷的左手艰难地、颤抖着向上摸索，终于触碰到了周砚白紧紧抱着石柱的、一只鲜血淋漓、被火焰灼伤的手臂。指尖传来的冰冷和粘腻（血）让他心脏抽痛。

“钥匙…金囊…” 周砚白艰难地喘息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一直死死攥在手心、几乎嵌入皮肉的那半块鎏金钥匙，塞进了楚明夷触碰他的那只手里。同时，周砚白微微侧头，示意自己胸前口袋的位置——那里放着那枚开启“锁麟囊”后得到的乌木令牌！“…令牌…源…头…”

周砚白无法说更多，但楚明夷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钥匙是希望，令牌或许是找到黑雾源头、甚至控制它的关键！周砚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将破局的希望，交到了楚明夷的手上！

就在这时——

轰！轰！

古镇方向再次传来更猛烈的爆炸声！冲天的火光将天空映照得如同白昼！浓烟滚滚，遮蔽了星辰！火势在蔓延！朝着听松别院的方向！

同时，浓雾中，几个鬼祟的黑影正小心翼翼地朝着他们这个燃烧的三角空间逼近！是那些放冷箭的杀手！他们要确认猎物是否死亡，或者补上最后一击！

死亡的丧钟，在四面八方敲响！没有时间了！

楚明夷握着那冰冷的鎏金钥匙和贴着周砚白胸膛摸出的乌木令牌，感受着对方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和生命力的飞速流逝，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极致心痛、无边愤怒和破釜沉舟决绝的力量，如同火山般在楚明夷体内轰然爆发！

碧雪丹的清冽药力在他体内流转，暂时压制了反噬的蓝焰和内脏的伤痛，也赋予了楚明夷最后一丝行动的力量！通灵体质在生死刺激下，被催发到了极致！

不再犹豫！猛地将那块乌木令牌按在周砚白紧抱石柱的手臂上！令牌接触皮肤的瞬间，一股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能量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紧接着，楚明夷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那被碧雪丹短暂净化的通灵感知！这一次楚明夷不再仅仅“看”地脉能量，而是将自己的感知，如同无形的根须，深深扎入脚下的大地，扎入周砚白与他紧贴的身体，扎入那根支撑着他们的古老石柱！

轰——！

一股庞大而混乱的信息流瞬间涌入楚明夷的脑海！地底深处，那被断龙石部分封锁、又被“活字阵”冲击扰乱的巨大能量网络，如同受伤的巨龙在痛苦翻滚！暗红色的戾气与金色的地脉之气激烈冲突、纠缠！而在这混乱网络的几个核心节点——引泉榫、古镇地宫核心、以及…听松别院地下深处一个隐蔽的祭坛！——正源源不断地喷涌出那粘稠、腥甜、充满死亡气息的黑色能量！那就是瘟疫黑雾的源头！尤其是听松别院地下那个祭坛节点，其能量波动最为阴毒、活跃，仿佛被人为地强行激活和扭曲了！

与此同时，楚明夷清晰地“看”到，手中那半块鎏金钥匙和按在周砚白手臂上的乌木令牌，正与整个地脉网络，尤其是与听松别院地下那个祭坛节点，产生着强烈的共鸣！钥匙是枢纽的“榫头”，令牌…似乎是控制次级节点（祭坛）的“卯眼”信物！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楚明夷脑海中瞬间成型！

没有时间推演！没有时间犹豫！这是唯一的机会！

“砚白！” 楚明夷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的力量，猛地睁开眼，血红的双眸死死盯着周砚白近在咫尺的、被血污和烟尘覆盖的侧脸，“信我！把所有的力量…给我！”

周砚白意识已经模糊，但他听懂了！周砚白感受到了楚明夷话语中那股破釜沉舟的决心！他艰难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周砚白用尽生命中最后残存的所有力量，不仅仅是肌肉的力量，更是将凝聚在丹田、维系着最后一线生机的微弱内力，毫无保留地通过两人紧贴的身体（肋骨相贴处），朝着楚明夷体内疯狂灌注而去！

“呃啊——！” 狂暴的外来力量涌入，如同滚烫的岩浆冲入本就脆弱的经脉！楚明夷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左臂那被压制的淡蓝火焰猛地蹿高！楚明夷死死咬住牙关，承受着这内外交加的剧痛！

右手紧握着鎏金钥匙，左手将乌木令牌死死按在周砚白手臂上！楚明夷不再试图压制通灵感知，而是将这股力量连同周砚白传递过来的、带着对方生命烙印的最后力量，融合、引导！以自身为媒介，以紧贴的两人为能量回路，以那根古老石柱为引，将这股融合了两人生命精华的、带着守护与破灭意志的狂暴能量，狠狠地、义无反顾地注入脚下的大地！目标直指——听松别院地下那个被扭曲的祭坛节点！

“给我——停下！！！”

楚明夷的怒吼，如同受伤神祇的咆哮，穿透了浓雾与火焰，在山林间炸响！

嗡——！！！

一股无形的、却仿佛实质般的能量冲击波，以他们所在的石柱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压在他们上方的燃烧巨木，在这股能量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燃烧的火焰瞬间被压制、熄灭了大半！逼近的杀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闷哼着倒飞出去，消失在浓雾中！

而在地脉深处！

听松别院地下那个疯狂喷涌黑雾的祭坛节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燃烧着蓝焰与血气的大手狠狠攥住！那阴毒的能量输出被强行截断、扭曲！祭坛核心处，一块刻满邪异符文的黑色石碑上，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古镇上翻涌肆虐的黑雾，如同被抽去了源头，猛地一滞！虽然并未立刻消散，但那疯狂蔓延扩散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住了！浓度似乎也开始缓慢下降！

成功了？！至少…暂时压制住了源头！

然而，强行引导如此狂暴的能量，代价是惨重的！

“噗——！”

楚明夷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鲜血中夹杂着内脏的碎块和淡蓝色的火星！左臂的火焰失去了压制，猛地反扑，瞬间吞噬了整个左臂，甚至开始向肩头蔓延！楚明夷眼前一黑，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下去，意识瞬间沉入黑暗。

而周砚白，在将最后一丝力量传递出去后，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那沉重的巨木。环抱着石柱的手臂无力地滑落，弓起的脊梁也失去了最后的力量。

轰隆！

燃烧的巨木失去了支撑，猛地向下又沉落了一截！滚烫的残骸和烟尘轰然落下！

“明夷——！！！”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瞬，周砚白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恐惧与不甘的嘶吼！周砚白用尽最后的本能，猛地翻身，将昏迷的楚明夷再次死死护在自己身下！用自己早已破碎不堪的身体，迎向那最后的、毁灭性的重压！

然而，预想中的重击并未到来！

就在巨木即将彻底压垮他们的千钧一发之际——

呜——！！！

一声洪亮、悠远、仿佛穿越了数百年时光的钟鸣，骤然从古镇中心的方向传来！那钟声浑厚、庄严，带着一种涤荡邪祟、安抚人心的磅礴力量！钟声穿透了浓雾，压过了火海的噼啪，清晰地回荡在天地之间！

是黎明钟！

古镇钟楼那口数百年未曾敲响的、传说中用于镇邪祈福的青铜古钟，竟然在此刻，被敲响了！

与此同时——

嗤——！

一道刺目的、凝聚到极致的炽白色光柱，如同撕裂黑暗的审判之剑，猛地从天空云层之上劈落！精准无比地轰击在古镇地宫核心断龙石所在区域的上方！

光柱落地，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却爆发出无声的、足以净化一切的能量风暴！残余的、靠近光柱区域的黑雾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被光柱波及的火焰也瞬间熄灭！

紧接着，密集的、由远及近的螺旋桨轰鸣声撕裂了夜空！数架涂着救援标志和军徽的直升机，如同钢铁巨鹰，穿透了稀薄的云层和残余的雾气，强光探照灯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锁定了古镇和山林！

“下面有人！发现幸存者！重复！发现幸存者！在引泉榫遗迹附近！有燃烧物和伤员！医疗组！突击队！立刻索降！立刻救援！” 直升机上传来清晰的、带着电流音的指令声！

官方救援！戴维·陈的警报和坐标，终于起了作用！在最绝望的时刻，如同神兵天降！

那沉重的、即将压垮周砚白和楚明夷的燃烧巨木，被直升机强大的探照灯光锁定，紧接着，几道矫健的身影如同灵猿般顺着绳索飞速滑降！锋利的消防斧和液压钳在强光下闪烁着寒光，精准而迅速地劈砍、切割着燃烧的残骸！

“坚持住！我们来救你们了！” 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压在身上的恐怖重量和灼热感正在迅速减轻。周砚白残存的意识里，只剩下那回荡在天地间的、仿佛宣告黑暗终结的黎明钟声，和身下楚明夷微弱却依旧存在的呼吸。

周砚白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彻底断裂。无尽的黑暗温柔地（抑或是冷酷地）吞噬了他最后一点知觉。在陷入昏迷的前一秒，周砚白仿佛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冰冷的额头上。

是雨水？还是…谁的泪？

天边，墨黑厚重的云层边缘，终于被染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鱼肚般的灰白色。

黎明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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